宋微眨眨眼睛,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难受。从思维到身体,全都沉重黏糊得像一团烂泥,分不出到底哪儿疼,怎么个疼法。眼眶冷不丁就红了。他脑子混乱,想不起缘由因果,只一门心思认定,自己会落到如此地步,全是眼前这混蛋的错。
扁起嘴,吧嗒吧嗒砸出几滴眼泪:“都怪你……”
独孤铣将他扶起来些,换了热帕子擦汗:“嗯,都怪我。”
心中不忍变作懊悔。明知道他要遭罪,如何不能抛开面子不要,替他接下那开场箭。其实心里也清楚,当真如此做了,多半适得其反,六皇子才不会承宪侯的情,搞不好逞强逞得更狠。眼下这般,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行动间牵扯伤处,宋微忽然就疼明白了,彻底醒神,想起了自己究竟为何落到此等惨状。被独孤铣温柔细致伺候着,不由既爽快又尴尬。可恨的是,爽快也好尴尬也罢,不但丝毫减轻不了身上的疼痛,反而好似具备了放大效果。悻悻道:“早知道,就该叫你替我,有什么大不了。”
独孤铣停了停,才继续动作。就为他这句无意之语,心头一阵热辣。过得一会儿,低声回答:“小隐,你知道的。凡是能做的,我都肯替你做。——只要你愿意。”
宋微从鼻子里哼一声,不说话了,靠着人闭目养神。
独孤铣给他擦了两把汗,忽然伸手,掌心贴上额头,满面凝重:“李御医,你过来瞧瞧。”
李易赶忙过来察看。末了道:“新伤迭旧伤,又有酒意催动,会发热是正常的。所幸热度不高,侯爷不必太过担忧。只是今夜离不得人。”
独孤铣点点头。不多时汤药煎好,一口一口给宋微喂下去。等人睡熟了,起身冲李易道:“我先出宫安排些琐事,入夜宫禁前必定返回。小隐这里有劳李大人照看。陛下问起,大人且斟酌着说。”
☆、第一四四章:孺亲有悔天伦后,皇嗣既明公义先
明思殿内。
茶盏见底,因为伺候的内侍宫女统统遵命退下,屋里只剩下皇帝与两位国公,连个添水的都没有。
皇帝把杯子放下,叹口气。这口气叹得又轻又长,便似龙袍上连绵不断的金线云纹一般,精细到极点,也复杂到极致。
长孙如初和宇文皋知道皇帝这是还有话要说,都跟着放下茶盏,静静等待。
果然,片刻后,皇帝开口了:“你们能看到老六的好处,自然也能看到他那一身的毛病。老六的好处,不必多言。他那身毛病,朕可是担忧得很。眼下他肯不肯心甘情愿,自有朕想办法。只是……万一将来,他做了一国之君,还要发性子,犯拗脾气,你们说说,到时候拿他怎么办?”
长孙如初这几日天天陪着六皇子熬夜,关系亲近许多,闻言道:“六殿下性子洒脱,不喜拘束,却并非不能以大局为重。只要道理讲通,殿下实属乐于纳谏之主。”
皇帝点点头,又摇摇头:“肯不肯听人劝,还分什么事。若他那么容易听劝,你我何必在此浪费工夫。”
宇文皋小心补充:“六殿下极重情义。若一时不能晓之以理,何妨动之以情。”
抬头看皇帝一眼,“微臣冒昧揣测,陛下欲六殿下接下太子之位,正是要……动之以情。”
文臣首脑三公之中,明国公长孙如初年纪最大,而即将接任襄国公的姚家老四明显偏嫩,眼前这位正当壮年的成国公,才是中流砥柱。皇帝眯眼瞅瞅他,道:“老六与我,天生父子亲情,要打动他尚且千难万难。你凭什么以为,轻易便可动之以情?”
宇文皋心底一颤,言辞愈发真诚谨慎:“陛下,惟其不易,方显珍贵,方能奏效。六殿下爱憎分明,至情至性。微臣听闻,休王府上管家侍卫、乃至花匠厨娘,无不得王爷护佑关怀,足见殿下之仁善。若朝臣百官,以忠心诚心朝夕相待,臣以为,终有一日,将令六殿下不忍辜负。”
皇帝愣了愣,忽然叹息:“不忍辜负……叫他不忍辜负……鸣野,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宇文皋利落地跪下地磕了个头:“忠君爱君,是臣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