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说,从投苗到上市,你都要常来大屿村了?”
“嗯……没事的话我每个周末都会来,你要是放心的话,技术上的事我来打理。”
庄鹏面上沉定,心里早已开了花,这种事他做梦都不敢想。见庄鹏没什么反应,向婉又道:“你之前听过罗教授的讲座,他老人家三十多年里从渤海、黄海、东海到南海,来来往往无数足迹才有了海洋牧场的系统方案,从实践当中提取的才叫学术,也只有亲历过程才能言之有物。”
“可是会不会太麻烦了,你每周要坐很久的船,我每周还要去一趟忘尘渡。”
向婉面有愠色,“我都找到你跟前了,你还说什么忘尘渡?一句话,到底应不应!”
“我……”
“你最好想清楚,一旦应了技术上都得听我的,敢点头就不要后悔!”
庄鹏心说这女人的心思真是奇了,从不情之请到扬言要挟,转化丝滑全不自知,明明自己一身主动,顷刻间成了被甩包袱的那一个。
“向老师,我人在这里、塘在这里,就算想爽约也没有机会呀。”
向婉眉目舒展,不像来时心事重重,海风迎面扑来,有些咸有些涩,海鸥仍在盘旋,飞得越来越低。
大自然的灵性说,海鸥越近海面,明天越是安然。
……
这天,庄家刚吃完晚饭,忽听院外传来噔噔的声音,紧接着庄鹏听到大高的拦阻声。
庄鹏忙来到院门,灰蒙蒙的油灯下撞见惊人的一幕,大高正要挡上前来,却见反手一个精准的耳光,直把大高扇得一个趔趄。
这个男人就是大高的父亲,高脚六。
高脚六到底叫什么,庄鹏这一代几乎没人知晓,但一说起高脚六,他在大屿村比任何人都要如雷贯耳。
高脚六排行老六,听人说他小时候从未穿过一条合适的裤子,无论寒暑总是露出腿肚子,整个人像吊起来一样,便有了这个外号。
据人们回忆,高脚六的媳妇是西南那边来的,话说得不是很利索,生下大高没几年就消失不见了,也是有媳妇的那几年高脚六把鱼塘卖了。此后,高脚六便在村里今天帮东家明天帮西家,家主人总会以不错的规格款待他,夜里闷上几壶老酒,这好那好全不如酒后的哥俩好。
此时此刻的高脚六,头上黏着几根海草,整个人黑压压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一张嘴便是白酒旱烟夹杂着大蒜的味道,他还有一口可怕的龅牙,几乎所有的牙齿都竖着生长,夹杂着黑褐的烟渍更加怖人。
庄鹏下意识警觉起来,论起泼皮,这人是村里的头一号,他自带一个标签,就是那种“光脚谁也不敢惹的人”
。有些人家和高脚六处得好,往往是因为有些不好出面的事交给他去周旋。
见到庄鹏,高脚六那对斜眼炯起光来,“就是你撺掇大高养鱼?”
“高叔,事情是我和大高商量过的。”
“小子我告诉你!高家不养鱼,高家没那富贵命!大高到底给了你多少,你现在就得拿给我!”
一时间庄鹏愣住了,看来高脚六对大高的境况一无所知,去年底大高在花鸟市场的摊子就被收了,高脚六却以为他把卖宠物的积蓄拿来养鱼。实际上,大高的塘是庄鹏从雷家塘辟出的一小块,并为大高置办了十个网箱,如若不是赤潮,也有大几千的收入。
“老六,和孩子计较个什么,屋里来喝点。”
庄丰年没有露面,声音很是沉厚,高脚六一听酒脚底就像抹了油,嗖嗖便进了屋。
庄鹏和大高坐在树下,大高啃着一块桃酥,一口下去,牙缝的血沾到了桃酥上,他忙得又吃一口。
“吴达回花鸟市场了,昨天小卖部给水娃送了三大桶酒,大家都回到从前了,庄哥,你可千万不要出海啊。”
庄鹏苦笑,“放你的心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干远洋捕捞了,你呢,今后什么打算?”
大高挤出一丝笑容,“我从来也没有过什么打算,有的花我就吃顿肉,没的花我就喝碗粥,我活着就行。”
这朴实的话让庄鹏动容,大高其实是这个村里最可怜的人,高脚六东家西家有酒有肉,癞头老光棍有烟有酒洒脱无挂。但是从大高的身上,庄鹏看到一种“沉重的豁达”
,这么多年他从未听大高有过抱怨,他坦然接受一切,反而是庄鹏身边人最平静的那一个。
既然已经不会更糟了,那么未来的每一天都可能带来惊喜,人生奇妙莫测,一无所有本是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