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府。
一阵秋风吹来,无数枯黄的银杏叶纷纷告别枝头,在半空中跳舞似地回旋打转,最后悄无声息地坠落地上。
喜鹊轻轻地推了门,一进了房间,鼻尖却闻到一阵馥郁香气。原来江净薇早已起来了,披了个素色的羊绒披肩,正清清静静站在窗口的花几旁修剪一株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桂花。
“小姐,早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做。”
江净薇头也未回,只淡淡地道:“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
“小姐,时辰还早着呢。不如你再睡一下?我呢,出去给你买流芳斋的红枣糯米糕和特制的猪油桂花糕。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很爱吃这两种糕了。顺便再去良记买些糖炒栗子回来。如今栗子都上市了,香着呢……”
江净薇摇头道:“不用了。我真没胃口。你不用忙前忙后的。若是没睡够的话,你回房再多睡一会儿。反正在这个小院,也没人来管我们两人。”
回来的这大半个月,江净薇夜夜失眠。最初的几日,早上醒来,她每每会习惯地伸手到旁边,摸摸被褥的余温……直到冰凉的触感清晰的传到脑中后,才猛然现这里是在江南,在她未出嫁时的闺房内。屋内也不是精巧低奢的西式摆设,也没有落地的法式窗子……自然也不可能有那个人!
那日专列到江南后,父亲江海权竟然已经知道她要回来了,还派了车子去接她回府。她没有说明为什么会回来,也没有说明会住一阵子还是一辈子。父亲也奇怪的紧,居然什么都不过问。
或许应该像喜鹊所说的那样,真的要感谢一下李家钟,他竟然细心地备齐了各色的礼品,上至父亲,下到各个兄弟姐妹,无一遗漏。喜鹊拿着他准备好的礼单去给府邸各人送礼物的时候,她扫了一眼,只觉每件都像是精心准备过似的,都是舶来的上好之物。
送给父亲江海权的是德国制的最新手枪,连父亲这样耍枪的老行家握在手中,也竟然爱不释手。几个姨娘每人俱是两件饰,分量成色自是不用说了,看姨娘们笑弯了的眼睛和眉毛就知道了。还有兄弟姐妹们等,真是色色周全。
连二姨娘这个从来不给她什么好脸色看的人,这几日在园内偶尔碰到,竟也会含笑着跟她打招呼。而三姨太和五姨太更是不必说了,竟然会亲自到她房内来和她拉家常。真不知道她们若是知道她是被休了回来的,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回到北地去了,会在家里当一辈子的米虫,会作何表情?!怕是一见她就会像见瘟神一样,有多远就躲多远吧。
关于她为什么回来的真正原因,江净薇一直未说破。到底是怕父亲担心结盟不保或是还心中隐约存在期待,她也说不清了。她只是一再告诉自己,父亲若是知道了真相,怕是定要担心结盟之事了,所以还是能拖就拖好了。
至于李家钟怎么会在仓促之间把礼物准备的这么齐全?江净薇和喜鹊亦觉得奇怪。但再百思不解,在这江南,她也无人可问,无人可解惑。
前几日,五姨娘知道她在北地时会偶尔打麻将牌消遣,便亲自过来邀请她参加牌局。昨日,她实在推脱不了,只好去了。谁知一入座,姨娘们便对她的饰评头论足了起来。她这才注意到,那日走的匆忙,也不知道丫头们怎么收拾的,竟然把全部饰都带了回来。
回到江府,喜鹊一收拾饰盒子都惊了惊:“小姐,这些饰我没收拾进去啊……”
等一拉开底下的小抽屉,更是张了嘴“啊”
了半天才说话,“小姐……小姐,这里怎么会有一张银行存单,一个零,两个零……好大一笔款子啊……”
江净薇一瞧上面数字,身子顿时凉了一截。看来,赫连靖风真的是要休了她了。这笔钱,大约是用来打她的。
她这日便是在喜鹊的摆弄下带了一对耳环和一个镯子的,到了三姨娘房里,姨娘们眼尖,一眼便瞧出是好货色,便拉开了话匣子:“我说大小姐,这套耳环和镯子是顶顶上层的货色,怕是极贵吧!”
五姨太捉着她的手端详了几眼,忽然惊呼出声:“呀。这套金刚钻饰,我前些日子在一本国外的杂志上看到过,说什么这套饰全世界也只有几套,价格贵的吓死人啊。”
江净薇也惊了惊,她倒是一点也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个故事。一时之间,不由地恍神了起来,还记得那日他送她这套饰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万里晴空的大好天气。
他含笑替她戴上了耳坠:“喜不喜欢?”
那气息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就这么喷在她耳边,湿湿热热地喷在她颊上,带来一片酥痒。她只觉含羞,便将头拧开了。他眼中隐隐约约闪过几丝失望和落寞。
二姨太闻言,却是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若是她女儿净蔷嫁过去就好了。以净蔷的手段,必定能将那赫连靖风收得服服帖帖,而她呢,亦跟着享用不尽。可司令偏偏就是不肯。否则,如今……
她心中暗恨,面上却笑吟吟地道:“这是大小姐的福气。不过二姨娘要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大小姐你千万别放心里去。现今的男人啊,哪个不朝三暮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赫连大少成亲以前就听说有不少女人了。有道是只闻新人笑,哪听得旧人哭。咱们女人啊,要趁自己得宠的时候,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说到这里,她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大小姐,二姨娘这几句话是不中听的。可话糙理不糙,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啊。”
江净薇不动声色地听着,想起了那个在洋行撞见的林小姐,心里顿时泛起了无限酸楚:是啊,哪个男人不朝三暮四。所以赫连靖风为了林小姐把她送回了江南,还口口声声说要休了她呢。
三姨太自然也是人精,怎么会不知道二姨太这是在给江净薇上眼药呢。只是这么好的亲事当初没轮到自己的净荷,她自然也极为不平。加上如今净荷的情况,她一想到就恨得揪紧了手绢。于是,三姨太扫了一眼净薇纤细的腰肢,便也趁机落井下石:“大小姐,姨娘我们也可是为你着想啊。要多花些手段和工夫将大少留在身边,早些帮赫连家开枝散叶,这位子啊,才能牢固。”
江净薇却是默不作声。就算花尽了手段和工夫又如何,男人若是厌倦了就是厌倦了,就算你再怎么想抓住也是抓不住的。父亲不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啊,二姨娘,三姨娘,五姨娘哪个不是千娇百媚又八面玲珑的,父亲还不是纳了一个又一个。若不是这几年身子骨真的不比当年了,又加上战事不断的,怕早已纳到六,七姨太了吧。
不过,说来也奇怪,此次回来并没有看到江净荷。因当日江净荷的所作所为,江净薇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如今回来,一连十数日都未见到,场面上自然免不了要“问候关怀”
一下。
这一日小聚,江净薇便当众问起过三姨太:“三姨娘,我回来这么些天,怎么都没见到净荷妹子?”
三姨太端着茶盅地手顿了顿,而后她含笑抬头,轻描淡写地道:“哦,我们净荷啊,去我临台那边的娘家小住一段时间。”
闻言,二姨太却是用手绢捂住了嘴,似笑非笑地道:“三妹啊,净荷这一去已经有数月了,怕是还要住数月才能回来吧。”
江净薇只见对面的三姨太脸色突变,她当时也未察觉,回了房细细想二姨太的这句话,又忆起了当时赫连靖风对她说的江净荷与赫连靖元之事,两下一连,却是品出了不同味道,心中暗暗道:“莫非……”
后来,事实证明她此时的揣测完全是正确的。当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