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气吞声,对妻子虐待孩子的行为选择视而不见,自己对孩子也算不上热情。于是终于在儿子满十二岁的那一天,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儿子。
他记得那天小逸林很高兴,他儿子和他一样不善于用表情来表示情绪,但他知道儿子很高兴。因为那一天他终于抽出空闲,带妻子和儿子一起去海城东的高白岛上郊游。就在一家人表面上开开心心一起摆放烧烤支架的时候,一个人身狼头的怪物闯了出来。而那狼人就要杀死他妻子的时候,竟然被他小小的儿子所打伤。他清晰地记得那时候他儿子从手心发出了数道黑影,眉宇间都透出黑气来,仿佛鬼魂缠身。他的妻子惊恐地高叫着怪物不要过来,不是对那个狼人,而是对试图扶她起来的儿子。他也被吓得近乎魂飞魄散,尖叫着怪物,他跟妻子丢下儿子夺路而逃。他回头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个狼人挣扎着站起,一口咬住了他的怪物儿子的脖子。他和妻子逃回家后惊恐不安,辗转一晚还是去报了案,说遭到了野兽袭击。警察去到现场,那里却只留下了凌乱的血迹。
他再也没见到他的儿子。警察说他可能被狼叼走了,他们夫妻俩也只能当儿子死了。他们闭口不谈与儿子有关的任何事情,将当年发生的一切当做一场噩梦在记忆里封存掉。其后的十几年,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不说分居,连对话都少得可怜。
只是午夜梦回时,他常常会在梦里见到那个小小的孩子,满手鲜血,仰起冷冰冰的小脸,一遍一遍地问,爸爸,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遍一遍,直到他满头大汗地惊醒。
然而现在,也是午夜梦回么?
“林儿……”
季如甫艰难地喘息着,将插着针头的手伸向对方。然而季逸林却一动不动,反而是那个脸上带伤疤的青年将对方的手抓起来,放在他手边。
“林儿,”
他颤抖地握紧对方冰冷的手腕,“爸爸错了……爸爸不该丢下你……不该不理会你……林儿,你是爸爸最乖最优秀的儿子,爸爸好想你……是爸爸的错,是爸爸对不起你……”
他嘴角抽搐着,呼吸逐渐艰难起来,“七年前,你妈妈得的也是我这个病……我早该想到,这是报应……是我们对不起你的报应……鹏儿变成现在这样不听话,也是我的报应……”
“只是你别怪鹏儿,别报复他……”
他颤巍巍地抓着季逸林的手,贴在胸口,“他妈妈,是我当时的秘书……你九岁那年,我再也忍受不了你妈的霸道……你妈走后,我没有让他妈妈进门,我只认了他……你别怪他,他是你弟弟,他是无辜的……我跟你妈怎样对你,都是我们的报应……你别怪他,好么……林儿……”
他激动起来,将季逸林的手更紧地贴在胸口,激烈的拉扯使得季逸林的上身俯近。
然而突然之间,他昏黄的眼睛蓦地瞪大,因为终于看清对方赤红色的眼睛!和因为低声闷吼而露出在唇边的两颗尖尖的獠牙!
“怪物啊啊啊啊——!!!”
他惊恐地大声尖叫了起来,心电仪陡然发出哔哔的叫声。
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随便暗叫声不好,迅速将季逸林从他手下强行扯开。看看四周无路,牵着季逸林便从窗户那里攀了出去。
窗下的平台很小,夜风呼呼,随便牵着季逸林蹲在那里,听见窗户里面人声沸腾,一片忙乱。一边搂了季逸林入怀、不让他掉下去,一边苦笑。
季逸林抬头看着窗户,喉咙里发出咕咕的闷吼。
“没想到这么多年,你爹还是这副德行,”
随便低声说,将他的脸捧过来,重重地吻了吻对方冰凉的鼻尖,跟他额抵着额,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别听他的,你才不是怪物。你就是林林。”
季逸林在夜风中安静地看着他,尖长的指甲轻轻地刮擦着随便脸上的伤疤。
他们待到屋内所有的忙乱都结束了,人都走开了,才从窗户外攀回来。却发现那张病床上已经空空如也,徒盖了张白布。连病历卡也被抽走。
就这么……去世了??随便愕然。
随即巨大的内疚感涌上心头。
如果他不带林林来,对方就不会受刺激,也许就不会这么早就死去。
他转头看着静静盯着那张病床的季逸林,抿了唇,上前去将对方拉进怀里紧紧地搂住。
“对不起。”
他喃喃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