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四下只有淑岚与雪雁、青雀主仆三人后,淑岚才微微放松下来,伸了个懒腰。
她毕竟是曾经遭过钮祜禄府中的算计,这次来伴驾的嫔妃只有自己一个,虽然心中自知在皇上身边,总不会有人大胆到对自己下手,淑岚还是觉得有些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瞧着钮祜禄府当家的夫人的脸,总觉得分外尴尬,每一刻都觉得对方笑里藏刀。
不过那当家夫人倒是神色坦然,十分得体,也不知是对淑岚被陷害的前尘往事毫不知情,还是善于伪装的表象,温柔端庄地将淑岚主仆带到房中,便有礼地跪安退下了。
淑岚坐了半日车马,总觉得四肢都有些麻木,此时见床铺都已铺设好,便舒舒坦坦地往上一躺,舒坦地眯起了眼睛。
青雀和雪雁忙着将淑岚的随身物件摆好,青雀一转头见淑岚开启了放松模式,连忙劝道:“娘娘,若是皇上要娘娘一同出席用膳,可如何是好?还是待应付完那些事再休息也不迟啊。”
“皇上出去巡查,总要大半日才回来,就算是用晚膳,也要日头落下去才去呢,不急不急。”
淑岚抱着花纹细密的靠枕在床上放肆地滚了两圈,招呼青雀过来帮自己锤锤胳膊腿。
“别的不提,这次钮祜禄府中倒真如皇上所说,不曾铺张扰民,倒也乖觉。”
淑岚一边享受着青雀的按摩,一边回忆起一路上所见。
“往日里为迎圣驾光临,并非花朵盛放的季节,当地官员也要命匠人们连夜赶制出万朵通草花,悬与临街干枝草木之上,以免宫里之人见了光秃秃的木植心生不悦。今日钮祜禄府中虽不曾弄这些明面上的奢华,但为迎驾所花的工夫想来也是不少,又要不显山露水,让皇上以为此行足够低调,想来他们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青雀笑了笑,一边揉着淑岚酸麻的腰部一边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
淑岚觉得奇特,便正色拉了青雀的手问。
难道是自己的宫女,认识钮祜禄府中的管事的不成?
青雀见淑岚来了兴致,便开口讲了起来:“奴婢虽然不曾在外面府中当差管事,但奴婢曾在内务府和太妃宫中做过几年洒扫之事。知道那些体面干净,都是奴才们日复一日的洒扫清洗才能维持的。”
淑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今日一路来,除了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外,还要驱逐商贩、乞丐、行人,连沿街的铺面都统统暂且落锁。为防皇上见到什么不干净的地方,自皇上来之前半个月便要事先准备起来,反复清洗洒扫。说不定只是沿河的栏杆上沾了泥,地面上落了一片叶子,便要有奴才被拖去鞭打。”
青雀又继续说道。
“但沿途而来,似乎百姓也并未被驱逐吧。”
淑岚皱着眉回忆着路上所见。玄烨吩咐了万事低调,不可惊扰百姓,便不曾肃清路上人等。
“娘娘真觉得那是寻常百姓?”
青雀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这么说来,确实有些怪怪的。”
淑岚想了想,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是哪里不对。自己在街上所见之人,虽然各色服饰之人都有,上到锦缎华服,下到寻常布衣,个个都模样周正,没有什么老弱病残,一副仓廪实、衣食足的模样。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便是那些路人在街上行色匆匆地走着,倒没有人好奇往轿辇这边打量,更无人停下来交谈,议论。
要说像什么……淑岚倒觉得像是前一世在某店影视城中看到的群演们。
莫非这些沿街的行人也是找来下人打扮成这样的?为了让皇上见到一片盛世和谐,海晏河清之相?
淑岚顿时感觉一阵阵的不自在起来。若是不常出宫走动的宫中嫔妃,乃至于皇上,自然觉得这些习以为常,而曾居于民间的太监宫女却可以一眼看穿这样欺上瞒下的本事,只是大多都心照不宣地不宣之于口罢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抚摸着怀中的靠枕,只觉手感细腻顺滑无比,花纹虽是寻常的团金万寿的模样,但却丝毫瞧不出针脚来,浑然天成。
“倒比我宫里的那个还好些。”
淑岚往常对绸缎种类不甚明了,也对比不出其中微妙的好坏来,但对比太过明显,她还是一摸就摸出了区别。
“用缫丝做靠枕,钮祜禄府为了讨好还真是下本钱。”
青雀只瞧了一眼,便认出了工艺,感慨了一声。
这就是那个一寸缂丝一寸金的缂丝?淑岚吓得赶紧松了手中的靠垫,生怕弄坏了这样高昂娇柔的材质。
“缂丝不是皇宫中才有的么?”
淑岚一边抚摸着上面细密的花纹一边问道。
“虽说产量稀少,只选精品供给皇室所用,但工匠们制出后都交由工部筛选出精品后进献,余下的二等、三等品,想来便被工部的官员收入囊中了。”
青雀摇了摇头说道。
剩下半句,青雀没说,但淑岚也知道。等级是由工部官员定夺、筛选的,若是将优等品故意划作劣等品,收入囊中,或自用、或变卖、或作人情交易,其中可操作空间太大了。
淑岚一边想着,一边点了点头,若说六部中哪个部油水最大,捞得最为容易,想必就是工部了。上到工程水木,下到修造器物,都归工部管理。而钮祜禄氏除了在战场上多有功勋外,更是出了两位工部重臣,更别提上一任当家管事的额赫里,便是官至工部尚书。
如此一来,钮祜禄府中能随便拿出贡品级别的物什招待皇上一行也丝毫不奇怪了。
而这靠枕虽然原材料价值万金,样式却并不十分华丽显眼,只是透出一股润物细无声的舒适感。淑岚便越发感觉出其中不显山露水的工夫来。
玄烨从田间归来,便带了一股子火气,伸手取了头上的凉帽,便没头没脑地往身后的梁九功怀里一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