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太后散漫擡眼,“起来罢。”
贾太后只是让她起来,却并未赐座,阮如玉也不敢动,只得站在当地,注视着贾太后。
贾太后有些不悦,“你看着哀家做什麽?”
阮如玉正色道,“臣在看,是怎样的一位女子能为天下女子所不能为,所不敢为,匡扶社稷,整顿江山,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贾太后闻言,神情一滞,她的眸中阴晴不定,似有万千风浪。
周寺人面有惊慌,以为是阮如玉的话惹了贾太后不快,才要斥责她,却听贾太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上下打量着阮如玉,扬眉道,“你倒敢说。”
阮如玉违心地说,“臣说的都是真心话。”
“臣?”
贾太后又是一笑,她袖扬隋侯珠,脚踩尘香履,缓步踱到阮如玉跟前,围着她慢悠悠地绕着圈子,“哀家还是头一回听见一个女子自称为臣。”
阮如玉垂首,“臣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能干的太后。”
“哈哈哈哈。”
贾太后笑够了,侧脸看她,“你这话,究竟是夸哀家呢,还是贬哀家呢?”
阮如玉避而不答,反问道,“太后娘娘以为,臣是在夸您还是在贬您呢?”
“哀家不知道。”
贾太后默了默,忽而叹了口气,“贾家是仗着哀家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可即便是哀家的兄长,也觉得哀家牝鸡司晨,有违祖训,哼,真是天大的笑话!”
阮如玉没有作声。
贾惜柔,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你怎麽不说话,难道你也这麽觉得?”
“不,臣和太后娘娘一样,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为女子,便该虚度一生,臣也想建功立业,在这世上留下一些东西,所以太后娘娘方才所言,臣很赞同。”
贾太后似是笑了一下,“阮如玉,其实说实话,哀家挺喜欢你的。”
她顿了一顿,“可惜了,再好看的葡萄,若是不能吃到嘴里,留着也无甚用处,你说是不是?”
阮如玉望着几案上的葡萄,微一抿唇,“太后娘娘怎知,臣不能为娘娘所用呢?”
“你是阮氏的女儿,若不是为了给萧景衍报仇,你又怎麽会千方百计地入朝为官,先是太学乐馆,又是中书省,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哀家身上,阮如玉,你说,如果你是哀家,你看见了一只小蚂蚁匆匆忙忙地往火坑里跳,你要不要伸手推它一把呢?”
贾太后的笑意深深浅浅,仿佛青釉仰莲尊中化了一半的冰块,一半沉在水底,一半浮于水面,阮如玉理了理思绪,说道,“太后娘娘为何觉得,臣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一个男人呢?恕臣直言,太后娘娘这话,让臣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
“哦?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臣若真的对太子念念不忘,臣又怎麽会去求襄阳王帮忙进入太学,在臣的心中,寄托于别人身上的爱情,远不如握在自己手里的仕途来得更为重要。”
贾太后牵唇一笑。
阮如玉见她不言语,知道她现在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阮如玉只得激她道,“难道太后娘娘走到今天,就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吗?”
贾太后笑容一僵,她恶狠狠地盯着阮如玉,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刀的话,只怕此刻阮如玉已经被她剐的体无完肤了。
“一派胡言!”
阮如玉瞧见贾太后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动,难道被她不小心说中了?
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是啊,太后娘娘雄韬伟略,果决过人,娘娘做了这麽多,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一个男人,臣也同娘娘一样,所作所为,不过是想为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贾太后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阮如玉继续说道,“太后娘娘,我们同为女子,您一步步走来,比我更能理解女子的不易,还请太后娘娘理解臣的报国之心,全了臣的报国之志。”
四下寂阒,殿内之人俱是肃然垂首,连口气也不敢喘。
贾太后一扬袖,重新坐了回去,她擡指从果盘中撚起一粒葡萄,也不要任初喂,自顾自送入口中,汁水四溅,冰冰凉的果香在唇齿间爆破开来,可她浑不知味,如同嚼蜡。
贾太后咀嚼半晌,悠悠开口,“一个多月之后,是长公主萧瑶的生辰,我听说你近来同长公主交好,她生辰宴上的舞乐之事,哀家就交给你去办了。”
阮如玉忙行礼道,“谢太后娘娘。”
“吟泉,带阮姑娘去舞乐署。”
“是。”
贾太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抿唇一笑,“阮如玉,你可不要辜负了哀家的期望呀。”
任归伸手为她揉肩,“太后娘娘这是信了她的话了?”
贾太后笑得如花灿烂,“你觉得,哀家该信吗?”
任归垂眸,“小人哪里懂得这些,太后娘娘太擡举小人了t。”
贾太后细眉微挑,她握住他正在为她揉肩的手,放在掌中仔细赏玩,“这麽美的一只手,用来给哀家揉肩岂不是可惜了。”
任归才要笑笑,却听她接着说道,“哀家应该让吟泉把你这只手砍下来,供在花尊里,日日摆在哀家跟前,这样才不算糟蹋了它。”
任归一惊,立刻滑跪在地,颤声道,“太后娘娘饶命啊。”
“哈哈哈,哀家逗你呢,你怎麽就真信了。”
贾太后用合欢扇挑起他的玉容,看向他的眼神中平添了一抹魅色,“哀家怎麽舍得对你下手呢,你说是不是,寰儿?”
“太,太后……”
贾太后拉他起来,她玩味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已经掉入猎网却还不断挣扎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