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一站下车?”
公交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男人,他怀疑这男的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一路公交车是要往山上走的。
男人本来看着窗外,听到司机的问话,转过头来冲他礼貌地微笑一下,“我在终点站下车。”
这阵子车上没人,司机开完这趟也要下班了,闲来无事又从后视镜里瞄了那男人几眼,四十岁不到,挺精神,高高大大的,腰杆儿挺得笔直,就是乍一看有点怪,再仔细瞧瞧,原来是左眼那块儿有疤,裸露在外的左胳膊也有,看起来有点凶相,但眼神很沉静,穿得也板板正正的,想来这伤肯定是意外导致,唉,也是个可怜人。
而此刻望着窗外沉思的男人并没有意识到素昧平生的司机师傅已经脑补了他悲惨坎坷的一生,又或者他感受到了师傅怜悯的目光,但他根本不在乎。
三十七岁了,将近不惑之年的男人发现值得他在乎的事情简直少得可怜,年少时最怕同学说他是没爹的野种,怕别人嘲笑他家穷,更怕街坊邻居在背后议论他那个常年在上海打工的母亲究竟是靠什么赚钱的,
那时候自尊心就是一切啊,他看着窗外的血色残阳,自嘲地苦笑。
现在回头看看,别说闲言碎语了,就是那些说闲言碎语的人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他究竟在乎些什么?
可自尊心强也是种习惯啊,哪怕他长大后比身边所有人都优秀,比他们所有人都爬得高,走得远,他还是放不下自尊心,
这该死的自尊心弄丢了他的爱人,而她才是他应该在乎的人。
他回老家快三年了,这座城市总人口440万,和上海不能比,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无助,时间越长越无助。
“张钰,能不能让霍翎帮帮我,赵小柔怀孕了,我现在找不到她,求你,拜托了。”
从甘孜回来后他第一通电话竟然是打给前妻的,那所希望小学的校长说赵小柔临走前说她要“回去”
,她能回的地方除了上海就是老家,他当时偏向于上海,因为那里医疗条件好,生孩子这件事对普通女人而言都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何况是身体素质一塌糊涂的赵小柔呢?
但他还是选择让霍翎帮他一把,最起码把范围圈小一点。
张钰让他先别挂电话,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好久,再接起来的时候是霍翎的声音:
“周医生,明天方便吗?一起喝杯咖啡好吗?”
第二天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地点是霍翎选的,黄浦区一家很僻静的咖啡馆,他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年轻母亲带着孩子在这里吃甜品,那男孩大概三四岁吧,吃得满嘴都是奶油,他妈妈嘴里嫌弃他吃相难看,脸上却挂着宠溺的笑容。
她以后也是这样吧?
只是她的身边会不会还有一个男人呢?那男人是她真正的丈夫,和她一起带孩子出来喝饮料吃甜品,度过再平常不过的亲子时光,那场景,他连想一想都觉得心酸。
可他有什么资格心酸呢?这样幸福的时光她不是用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了吗?她那小心翼翼的傻样子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周荣,你会娶我吗?”
她问了他两次,他拒绝了她两次,但其实她还给了他一次机会,
那天她手捧鲜花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如果他不说那些致命的话,事情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连那次机会都被他当作垃圾随手扔掉了。
现在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周荣?他一边想一边望着那对母子发呆,直到霍翎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在看到他左脸的一瞬间惊得说不出话,
“周医生你……”
那时候他刚受伤没多久,脸上脖子上还包着纱布,手臂上缠着好几圈绷带,看起来确实挺惨。
“哦,去甘孜的时候遇上山体滑坡,受了点伤,不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