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要这么说,是我想听听大人的心得罢了,因为在我看来……世子有一点性情十分出色,我也想自家弟弟能有这般品格,故而特此请教,不知大人是怎样相授,才有这般渊源?”
林敦傻眼了,卓大人是疯了吗?前一秒来告状,后一秒夸他儿子,林敦觉得另有文章,虽不敢得罪,但还是避让道:“大人所言……我实在是不懂。”
“我捉住了替世子办事的书童,那人是与世子一道长大的亲随,拿着世子的腰牌替他找人代写。但我所知晓的这些却都不是自他口中所言,而是从他雇佣之人处得知,这个书童被我命中京府衙役当场捉拿,本想再核对一次他的口供,不料此人咬死不说,只说是他自作主张偷了腰牌,与贵府世子没有半点瓜葛,世子并不知晓此事。”
卓思衡叹了口气道,“仗义每从屠狗辈。其实也未必是。我在地方做官多年,见了许多主纵家奴事后家奴反咬的案情,人心向背利益纠葛多是如此。然而世子的亲随有情有义,可见世子寻常并非以钱财笼络,而是真心对之,人非草木,故而知道闯下大祸可能再无转圜,却仍是愿意士为知己者死,哪怕此亲随大字不识又确实犯错,但在我看来也算不负所托的豪性之辈。而这样的人是为世子而肝脑涂地,不得不谓之是世子有古战国四君子之任侠品格。我深觉此性情难得,故而想垂询大人如何熏陶培养,才可使后辈得之?还是世子天性便是如此任侠豪爽之辈?”
林敦这辈子都没从这样清奇的角度思考过问题,听着离谱,可细想却是如此,他喃喃道:“不瞒大人,那日大闹国子监,犬子归来后跟我顶撞,说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眼见好友被打才不管不顾动起手来,其实他只带了一个书童,也并未惹事……可到底是做了错事,我没脸去跟旁人解释这些,今天若不是大人提起,可能我与夫人一辈子都不会提及……他自小如此,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后来又结识下不学无术的王孙子弟,我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哎……实在是不知如何言说……”
见林敦卸下心防,不再防备自己,卓思衡也将话彻底敞开:“大人是严父,我说句求全责备且有些冒犯的话,大人觉得世子的学问文笔如何?”
“很是不堪……简直不入流!”
“没错,这批国子监太学的学生,文章词句样样不通,写出的文章颠倒错乱,我看过后简直是火冒三丈不下大人您的怒意。也是难怪,这学从前上了和没上一样,能学到什么?写出让大人生气的文章该是情理之中,大人震怒无非是觉得脸面尽失,该要管教,其实文章的坏处并未超出大人的预料,在下所想是否如此?”
面对卓思衡的坦率,林敦也只能点头:“已闯出这样大祸,我不敢不管……”
“可是一顿板子,他连其他讲学都无法去听,为了不再挨打,只能继续铤而走险,如今的局面,当真是谁都不想见。”
卓思衡叹了口气,“有时一顿家法并不能解决问题。”
“可又不能打,要我如何管教?”
林敦也觉得很委屈。
“大人是否愿意信我呢?如果相信,不如让我试试看。”
卓司业胸有成竹的笑给了林敦很大鼓励,他想既然事已至此,人家也将话说到了底,若只是告发,卓思衡早就交了差回家,此时还在这里便是尽职尽责到极点,自己有什么拉不下脸来奉陪?便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他点点头,听从卓思衡的话,叫人带来被捉住的亲随与世子本人。
这两人未来,林夫人却借口来添茶待客先到一步,林敦佯装愠怒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卓思衡看林夫人眼圈已是红的,一双手绞在袖口里已是没有血色,哀叹着可怜天下父母心,避让行礼后朝林敦说道:“夫人也是关心则乱,无妨,您二位本就是世子至亲,在这里也是应当。”
林夫人谢过卓思衡,侧到丈夫身后一步,悄悄用手帕按去眼角的泪痕。
林敦也只是叹了口气。
襄平伯世子林劭入门来时看到的便是自己父母与校长同在的地狱景象。他本就难行,站定后摇晃几下,不敢去触碰任何一个人的眼神。
而当自己的亲随被衙役押送入内后,他忍不住用眼神验看亲随是否有挨打的痕迹。
这些都被卓思衡和林敦看在眼中。
卓思衡朝林敦笑笑,似乎是证实了自己关于世子有情有义的话,没等他开口,那亲随见到世子也在,便知败露,急忙喊道:“世子!是我大逆不道!我混蛋!我偷了你的腰牌出门惹出祸来!都是我!”
“你住口!”
林敦怒道,“卓司业还没开口,你抢什么话!”
他虽然是气着说话,可心中却惊讶于卓思衡所言皆中,不知不觉间竟也换了一番视角去看自己的儿子,心道这小子莫非真的有这般气性能收拢如此忠节之人为自己担当?
“世子,是这样么?”
相比林敦,卓思衡慢条斯理得多,但林劭是见过卓大人手段的,知道卓阎王的可怖就在于春风化雨的面容和言语下都是狠辣毒计,他想象到自己可能面对什么,心惊胆寒之余去看亲随,但见他面色苍白咬紧牙关,忽然心中涌起股血勇来,当即仰起头道:“是我指使仆从如此!他只是听命,我才是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