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抬起头来,烛火映照著面容,深眸冷脸,正是当初随周荣来西北的李奉渊。
四年过去,西北的黄沙将当初锦衣如玉的少年磨砺成瞭冷硬似山的男人,曾经养尊处优的公子气也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死裡逃生中消磨得一干二净。
周荣没拿竹筷,李奉渊直接用手捻瞭一块肉放进嘴裡,嚼吧两下咽瞭,点评道:“有点咸。”
周荣跟著尝瞭一块,点头道:“是有点,那要不出去吃现烤的?兄弟们都在外面呢,你一个人窝在这日儿,不无聊?”
李奉渊几口将羊肉吃瞭,掏出帕子随便擦瞭擦手:“待会儿再去。”
“行。”
周荣自顾自抽瞭张凳子坐下,问道:“常先生方才来做什麽?腿又疼瞭?”
李奉渊淡淡“嗯”
瞭声:“今夜多半要下雪。”
周荣低头看瞭看他的左腿,叹气道:“一变天就疼,你这年纪轻轻的怎麽得瞭,等打完瞭仗得好好养养,不然瘸瞭腿可娶不到媳妇儿。”
他说著,把桌上的油灯扯过来,探著脑袋朝李奉渊手裡看:“看什麽呢?傢裡寄来的信?”
他一身酒气,李奉渊嫌他把信染瞭味儿,往旁边挪瞭挪。
周荣看他藏著掖著,有些好笑:“给我看一眼怎麽瞭。”
他说著作势要起身绕到另一侧去看,刚一动,李奉渊便立马将信一折,塞回瞭信封。
速度快,动作却轻,小心翼翼的,塞回去时信角都没折一下。
周荣见他半个字都不给自己看,实在没忍住,勾唇笑瞭一声:“针孔大的心眼。知道的是令妹写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媳妇儿写的呢。”
原因
周荣从前是李瑛的副将,赤胆忠心追随李瑛多年,私下裡,二人情同手足。
后来李瑛病故,周荣护送李瑛的尸骨回京安葬,看见十七岁的李奉渊时,仿佛见到瞭年轻时的李瑛。
父子俩形神皆似,像得如同从一个模子裡刻出来。
周荣十六岁就娶瞭妻,但与妻子聚少离多,一直没有孩子。在他眼裡,李奉渊就如他半个孩子。
周荣没能守住李瑛,做好瞭以命护住他唯一的儿子的准备。不隻是他,军中许多李瑛的旧部都是和他一样的打算。
而李瑛深知李奉渊的抱负,料到李奉渊在他死后会来西北,于临终前将自己的三千亲兵交到周荣手中,后来周荣将这三千人给瞭李奉渊。
十七岁的李奉渊自一开始便展现出瞭惊人的领兵之能,他在军中四年,前三年回回都卯著送命的劲在打,先设计降服忽山,后出奇兵歼灭烈真,以血换来一身军功,也落瞭一身伤。
周荣亲眼看著他一步步爬到李瑛的位置,表面他风光傍身,实则隻有身边的将士才知道他这将拜得有多不易。
昏黄的烛火裡,李奉渊将信封装回去,馀光瞥见周荣醉红著脸满脸怜惜地看著自己。
周荣一个中年男人,露出这表情实在怪异,李奉渊背上起寒,看他一眼,问道:“想什麽?笑成这样,有些瘆人。”
周荣笑著打瞭个酒嗝:“想大将军如果还在,见著如今的将军,必会心生骄傲。”
李奉渊刚来军中时,有因李瑛而敬他忠他的人,自然也有不少因李瑛而嫉恨他的人。因此李奉渊在军中很少提起李瑛。
周荣也是这时候喝多瞭酒,又是在私底下,才会在李奉渊说起李瑛。
李奉渊随口问:“你如何知道?”
他说著,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拉开瞭柜子的抽屉。抽屉裡放著两隻大小一样的木盒子。
他打开其中一隻,裡面装著厚厚一叠书信。李奉渊将手上的信放进去,盖上盒子,又关上抽屉。
身后周荣道:“这有什麽不知道?将军曾和我们说起你过,那表情,啧啧,骄傲得很。”
李瑛的话比李奉渊还少,李奉渊从没从自己父亲嘴裡听见过一句夸赞,他看向周荣,有些好奇:“他说我什麽?”
周荣听李奉渊问,咳嗽一声清瞭清喉咙,坐直瞭身,沉下声音,模仿著李瑛说话时的平静语气:“行明年纪虽小,但性子沉稳,读书练功一日不落,无需我操心。”
周荣跟在李瑛身边多年,学起他来有模有样,李奉渊恍惚一瞬,似在周荣身上看见瞭李瑛的影子。
他收回目光:“他倒是没和我说过这些。”
周荣扮完,松瞭挺直的背,又乐呵道:“他在我们面前说得也少,隻是那次有人问起你,他才说瞭两句。”
周荣说起李瑛就有点停不下来,又道:“我有一回还撞见他偷偷给你做帽儿呢,不过当时隻看他做瞭一半,也不知道他后来做完没有。”
李奉渊从李瑛那儿得过书,取过刀枪,但从没得过什麽帽子。他愣瞭一下:“给我做……帽子?”
“是啊,冬帽,用小羊羔的毛皮做的。好多年前的事儿瞭,那时候你还小,将军做的那帽子也就比巴掌大点。”
周荣说著用手比划瞭个大小:“你没收到?”
李奉渊摇头:“没有。”
那时李瑛做得认真,多半不会丢瞭,周荣想瞭想:“那估计还在他的遗物裡放著。之前我护送将军回京时带回好几个大箱子,将军在军中用的东西都放裡面瞭。你打开看瞭吗?”
李奉渊当初走得匆忙,李瑛的遗物至今仍堆在傢中,还没动过。
李奉渊还是摇头:“没有。”
周荣道:“那等回京之后回去后找找,应该能找到。”
他说著,又觉得指不定哪天上战场他们就没瞭,又道:“或者你写信问问傢中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