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听说她生了个女儿,再加上因那病落了满脸的麻子坑儿,谭老爷便更没心思接她回来了。及至后来又听说那小妾生下女儿后没过一年便得病死了,直到前一阵子那外庄亲戚来信说谭锦瑟已经到了该找婆家的年纪,总在外面住着也不大好,谭老爷这才叫人将她接了回来,孰知一接回来看时竟是个如此羞花闭月的女儿,便也把嫌弃之心去了个七八分,令她好生安顿下来,吃穿用度都同正经主子一般,倒也没有亏待她。只不过谭老爷毕竟是个生意人,凡事都要考虑有利可图的那一面,于是便让谭华年领着谭锦瑟加入了本城上流阶层子女们组织起来的那个什么兰心雅社,希图凭着谭锦瑟出色的姿容能够攀上一门好亲事,以利于自家生意的发展。眼下,既然这个于谭家买卖有大用途的叶月明对谭锦瑟有好感,那就不妨把谭锦瑟当成个饵来诱他上钩,以达成双方的合作意向,而至于将来会不会把谭锦瑟嫁给他,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了,谭华年才懒得操那份儿闲心。打定了主意,谭华年便趁喝茶休息的功夫笑向明月夜道:“叶兄,明儿个小弟有个应酬,恐不能跟随你学习鉴宝了,特先打个招呼。”
明月夜不以为意地道:“好说,大少爷直管去就是,我后日再来也不耽误什么。”
谭华年笑起来,冲着明月夜挤了挤眼睛,道:“你我兄弟一场,自该有福有同享才是——我去的那应酬不是别个,正是本城一干富家子弟闲来无事撺掇起来凑的一个社聚,唤作‘兰心雅社’,倒也没什么玩儿头,不过是凑在一起吟吟诗作作赋,偶尔一起出去游玩游玩罢了。只不过呢……社里头可是着实有那么几个美人儿很是养眼,叶兄若是不嫌弃,不妨明日同小弟一起去凑凑热闹……哦,对了,小妹锦瑟也是那社中成员,届时我们三人一同过去,可好?”
仿佛就因听到了谭锦瑟也要参加,“叶月明”
的眼睛一亮,却故作迟疑着道:“这……不太好罢?我是外人,只怕你们那些社员是不许我参加的。”
“诶!怕什么,我荐你入社就是了!反正咱们兄弟两个日后也是朝朝相伴,差不了什么事儿!”
谭华年拍了板儿道,明月夜便也不再推辞,笑着应了。于是便到了兰心雅社聚会这一日。明月夜一大早起来梳洗完毕,草草喝了两口粥便预备出门,同心儿打了招呼,说是今晚也许不能回来吃饭,心儿本也正想同他说自个儿今日想要出门去的,见他这么说了索性就没吱声——免得这家伙不肯同意她去参加兰心雅社。明月夜出门后先去买了身新衣,藤萝紫的古香缎子,外罩一件颜色轻浅的丝袍,长发随意在脑后挽起那么一绺,系一根同色的长绦子,其余便散在背后。进了谭府门时,就连谭华年也给看得呆了一呆——好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哥儿!天龙朝的服饰风格集古往今来历朝优良者之大成,颜色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忌讳限定,因而服饰款式异彩纷呈,于男子来说通常会选择青、蓝、褚、绿等较为平和的色调,再或自认为长相不俗的也可选穿白衫,然而颜色张扬或鲜艳的就很少有人有这等勇气去穿了。紫色衣衫虽看上去偏冷偏沉,可却又有一种别样的张扬惹眼,一个选择不好只怕就要落人笑柄。谭华年长这么大是头一次见人敢穿这样颜色的衣衫出来,也是头一次见人能将这样颜色的衣衫穿得这么恰到好处,这么无可挑剔。由衷地把明月夜夸赞了一番后,两个人便在府门外马车旁等着谭锦瑟出来。谭锦瑟也是精心妆扮了一番的,水红色的广袖裙儿,外罩金线织的短襦,正衬了这金灿灿的秋季,华美而夺目。才从门里出来,一眼便被明月夜那身紫衣吸引去了目光,眉眼弯弯地在那里冲着她笑,凉凉的秋风拂起披散的长发和丝袍的下摆,端地是丰神俊朗……倾国倾城。谭锦瑟有些失神,以至于一时间竟忘记行礼招呼,却见这个“叶月明”
轻笑一声,竟直直地将一只大手伸到她的面前来,毫不避讳地望住她的眼睛,语态撩人地低声道:“在下扶小姐上车。”
谭锦瑟想起昨日他用几块破石头和一条蜈蚣尸体揭穿并嘲笑自己的事来,她本该不理他的,甚至可以斥他一声轻薄,可……可她却仿佛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了一般,嗔也嗔不出口,移也移不开目光,迷迷糊糊地在他阳光般的笑容中伸出手去,轻轻地放在了他温热厚实的手心里,而后就如同被勾了魂儿一般地随着他上了马车。社聚的地点寒烟楼就建在漾霞湖畔,是个格调高雅的茶肆,平常百姓是没这个财力在此楼喝上一回茶的,因而这楼中客人并不算多,环境相当幽静。寒烟楼共高七层,底下四层皆是砖石砌就,上面三层才是木石混合建成,最顶上的那一层如同一座大大的亭子,四面皆敞,只有十二根两人合抱的粗粗柱子撑着亭顶,四外一圈高至胸部的木头围栏围着,倒是个绝好的赏景乘凉之所。兰心雅社的聚会处便定在了这最高的一层上,好在今日风和日丽,不冷不热,正适合登高远眺。心儿和陈婉婉来得有些晚,只因为两个人出门儿前在心儿那住处赶着做了些点心一并带了来——这也是婉婉说的,因这城中大部分好的酒肆茶楼他们这伙人都早已经去得熟了,没什么新鲜的吃食可尝,所以几乎每次聚会女孩子们都会从自家带来一些美其名曰自个儿做的点心来给大家吃,一来会让彼此更觉亲近,二来也是女孩子们相互比谁更心灵手巧的机会。所以当心儿和陈婉婉拎着食盒登至顶层观景亭时,兰心雅社的成员基本上已到得齐了,心儿才略略平了平因爬了七层楼而略感气喘的气息,就一眼瞅见了那围栏边上坐着的那个穿紫衣的男人,登时倒吸了口气,险些“呀”
地一声惊呼出来。——老天!明月夜这家伙怎么也会在这里?心儿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厢明月夜也睁大着眼睛瞪过来:这——个——臭丫头!居然背着他偷偷溜出门来——竟还莫名其妙地也加入了这个什么破兰心雅社!把他的话全当了耳旁风么?!老天!气死他了简直!他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狠狠地照着这臭丫头的小屁股上来上一巴掌!心儿发现了明月夜瞪过来的眼睛里透出的凶恶目光,不禁又是惊慌又是好笑又是害怕,下意识地往陈婉婉身后缩了缩身子,耳里却听见明月夜用内力送过来的话:“臭丫头!你给我等着!看今晚回去怎么收拾你!”
这厢已经有人在为明月夜和陈婉婉、心儿两人做介绍了,结果因兄妹两个一个早称自己姓“岳”
,另一个称自己姓“叶”
,却是没法儿再对别人说自己两人是兄妹了,只好装作素不相识,假意相互厮见过,心儿实在忍不住想笑,一闪身便躲到柱子后面去了。抽签游戏却说陈婉婉今日正是做了与众不同的妆扮,简简单单的双垂鬟只簪了两朵还带着露珠儿的新鲜花朵,身上的衣衫也是才刚做出来的窄袖贴身流云裙儿,这款式的裙子不同于今日在场的其他女孩子身上的敞下摆的广袖裙,而是依身形裁的流线下摆,配上利落的窄袖,着实衬着整个人活泼清新,轻灵跳脱。于是亭内一干女孩子华丽冗重的装扮立时便落了下风,就连谭锦瑟身上那件乍眼的水红色裙衫也显得平庸流俗了,加上陈婉婉的姿色本就是上上乘,如此一来倒比谭锦瑟仿佛强出了两分,引得几个公子哥儿目光不住在陈婉婉的身上流连。心儿注意到那位戚公子戚栩似乎也多看了陈婉婉几眼,虽未表露出什么神色来,但也已达成了她们两人今日的目的——至少也要让戚公子重新注意到陈婉婉的优秀来!心儿同婉婉相视一笑,走过去寻了椅子坐下。心儿便偷眼向着明月夜那厢望过去,却见他身旁坐着的正是那位天仙美人儿谭锦瑟,再想想那日从他衣衫里掉出的帕子,不由若有所悟地挑了挑眉,心道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这家伙又不是英雄。嗯……自己这位活宝哥哥终于成熟起来了么……那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要有个嫂嫂了?……是的,肯定会很快的,自己的哥哥俊美无双,最会宠人,试问这世上哪个女孩子能抵御得了这样的男人呢?心儿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怀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明月夜在那厢看见,不由勾起了唇角:这丫头还未发现自个儿此时的小动作已泄露了一腔心事罢?!那两只小手正毫无意识地摆弄着自己的裙带,这正是她内心莫名烦躁的表现呢!——丫头在烦躁什么呢?是不是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威胁?明月夜忽然间心情一片大好,闲闲地将身子靠在身后的围栏上,眼角带笑地看着亭中众人。今日做东的是位叫做张庭春的少爷,待大家喝了阵茶、聊了会儿天之后方才清了清嗓子,笑着道:“今日秋高气爽,原该以诗助兴,只不过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咱们也是在这寒烟楼里赏的秋、做的诗,如此便重复了老套,没什么新意。不如大家来说说,今次的聚会要以什么为主题好生乐上一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