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了爷爷十三年前捐的那所小学,王校长已经由当年玉树临风的英俊王校变成了而今发福富态的团子王校。
周景戎倒是一点都没变,王校长感慨了两句,周景戎和他关系好,狠狠自吹自擂凡尔赛了一通。
“唐诗有下落了吗?”
“就知道你来了还得问这个。”
王校长叹了口气,“说来也奇怪,好端端一个小姑娘,怎么就跟人间蒸发似的,怎么也找不到了呢?”
周景戎难掩失落。
十二年前他刚从戒同所出来,被爷爷送来这当美术老师修身养性。他在外芝兰玉树装得人模狗样的,内里的腐朽溃败只有他自己清楚。
没课的时候周景戎会躲开人群躺在教学楼顶睡觉,他讨厌阳光筛过树叶漏下的光斑,他想把楼下开得正盛的蔷薇揉碎狠狠踩进泥里,因为这些东西都比他明艳。
某一天快睡着的时候周景戎听到了一阵小孩的哭声,学校小孩儿多,躲起来哭个一两个不算稀奇,周景戎烦躁地捂住耳朵懒得管。
没想到那小孩跟死了亲爹似的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周景戎被吵得睡不着气得恨不得把这小破孩扔下去。顺着哭声拐过去,没想到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白色蓬蓬裙被刮破弄得脏兮兮的。
原来是因为裙子破了,小孩就是小孩,这种事也值得哭一哭。
小姑娘长得玉雪可爱,白嫩嫩的小脸蛋子像是能一把掐出水似的。周景戎所有的愤愤瞬间压回肚子里,想起自己这会儿还是个光荣的人民教师,就笑了笑,“小丫头,你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谁料那小姑娘被他一说哭得更凶了,像是要用眼泪把他掩了似的,等到她终于哭累了周景戎也彻底心累了,“所以你裙子是怎么破的,你别哭了我给你买新的好么?”
“不是裙子……”
没头没脑的,周景戎没反应过来,“什么?”
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他们说,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害,多大的事呢,虽然比裙子破了的事儿大点儿,但对于刚死了亲妈被亲爹从楼上扔下去,才从医院出来就进戒同所的周景戎来说根本不算个事儿。
周景戎不会安慰人,他也没打算安慰,拍着小姑娘的背说:“不要就不要了呗,以后你跟着我,我做你爸爸。”
小姑娘呆呆看着他,嘴一撇又要哭,周景戎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当我女儿有什么不好?你还哭!”
被他一凶,小姑娘委屈巴巴倒是不敢再哭了。
几次问下来,从唐诗懵懵懂懂的回答分析,周景戎猜出了个大概。
唐诗她妈唐雅被有钱人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人当了小三,后来人正房找上门就把他们母女赶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躲躲藏藏。唐雅受不了刺激精神出了问题,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唐诗,从没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
唐诗的出身见不得光,没少被周边的孩子欺凌,撩开衣服一看,身上青青紫紫几乎没有能看的地儿。
不知是唐诗某些方面引起了他的共鸣,还是因为逆反心理,唐诗越不愿意做他女儿周景戎还就越想证明自己能当好这个爸爸。
周景戎一无所有,就是有点小钱。
他一件一件地给唐诗买小裙子买娃娃买玩具,和唐诗一块吃午餐饭盒,教学楼顶成了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秘密基地,唐诗也一天比一天依赖他。
这个小孩给周景戎乏味的生活增色不少,后来唐诗竟真的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奶呼呼地叫他“爸爸”
。
周景戎原本只是说着好玩儿,但那一瞬间他心都快化了,同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责任。
唐诗并非父母双亡,周景戎回到深圳,一系列收养手续办下来用了十来天,再回到y镇来接唐诗人却不见了。
也怪周景戎心大,这么长时间也没问过唐诗在哪个班家住在哪。搁学校一查,根本没有这个学生记录在册。
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周景戎漫无目的地在学校瞎逛,缘分的玄妙再次得到充分体现,一楼活动室传来小孩嬉笑打闹的嘈杂声,顺着窗户往里一看,讲台上风清月朗捏着粉笔的可不正是才把他气得半死的陆初?
他们在上美术课。
理论知识陆初并没有照本宣科,而是拆解转化成孩子们能接受的方式慢慢讲解,实操方面他亲自动手没有让孩子们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出问题的小细节,手法看着比周景戎还专业不少。
陆初能从穷乡僻壤的y镇一路走到d大,周景戎从来不认为这是因为他是什么天才,而在于他对任何事认真严谨的态度。他这一路,是由比别人多几十几百倍的血汗铺成的。
周景戎与他的差距仿佛远隔千山万水,不可逾越。明明一切都尽在掌握中,却好像他永远都追不上陆初发展的脚步。
陆初是光风霁月宁静致远,而他周景戎是蝇营狗苟游戏人生。
周景戎手搭在窗户口支愣着下巴,盯着陆初目不转睛,如果这个人是他的就好了。
周景戎猛然回神,这个人现在本来就是他的啊。
周景戎贪婪地想,如果能一直是他的就好了……
贵人
陆初发现窗台上的周景戎,安排学生自己练习便出去了,“周哥,你怎么来了?”
“你管得着吗?”
周景戎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墙上。
周景戎没拔腿走人,陆初知道他应该没那么生气了,“我们晚上住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你等等我咱们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