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忽然下起了大雪。冰凉的雪花钻入他颈中,淌出的血在地上凝成了冰。
他伸手接起雪花,一片晶莹转瞬在他手心化成了水。天地亦是不仁,这雪为何不早下一天。
若是昨夜下雪,那火中之人恐怕还有的救罢……
少年忽觉全身痛楚一瞬间炸开,白日挨打的剧痛都不如此刻。一颗眼泪自颊边滑落,压抑着的胸腔似坏了的风箱,鼓出的尽是断续的衰音。
猎猎西风如刀一般刮在脸上,他攥紧拳头,咬牙站起来,踉跄走到鼓边,再次举起了捶。
“何苦?人皆已死了,你这么苦争,是为了什么?”
身后传来沙哑人声。少年回头,一袭枣红斗篷慢慢走入眼帘。
少年抹去眼前雪水,看清来人,定定望了许久,咬牙挤出两字:“公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一个读书人,不专心读书,反多管这些闲事,置自己于险境,你若这样轻易死了,还谈什么公道?”
来人道。
少年挺直了腰板,与来人直直相对。十三岁的年纪,身形虽然消瘦,个子却已拔高。在月影下显得格外高瘦,似初春才冒头的笋,似河边随处可见、无法拔尽的蒿草。
“沈大人。”
沉默良久,少年开了口。初变声的嗓子带着青瓷般的薄脆,和冰雪的寒凉。
沈濯缨皱了皱眉,少年敏感的觉察到:“大人指节有茧,乃劳书之故;面色微白,想必仍在病中;深夜至官市街而无人讯问,显然是此衙门中人。”
沈濯缨轻笑:“你既知本官是京兆府尹,此际怎不急着向本官上陈冤情?”
少年一字字道:“人命案关系匪浅,案子虽是赵旭审的,但若无大人落印,此案无法盖棺。”
沈濯缨凝眉,道:“那你白日为何屡敲登闻鼓?”
少年垂首,抿了抿唇,道:“今日十七,宫中宝公公外出采办,还安街闹市离此地不远。”
沈濯缨微惊:“你鼓是敲给他听的?你宁可寄希望于一个内臣,你觉得本官很昏聩?”
少年轻笑,雪落在他眉间,令他的笑有了怜悯般。他的声音潺潺:“大人并不昏聩,相反,大人很聪明。利益所趋而已,为己私者,无可厚非。”
沈濯缨未回应他的话,只是冷笑:“本府看过你的文章,很有前途。你觉得你今日所举,便是聪明作为了?”
少年梗起脖子:“吾无愧良心。”
沈濯缨道:“你可知京城辖下有多少百姓,你可知本府退后这京兆府尹由谁接任,要正本清源,你得有说话的分量。柳敬常,记住本府今日的话,你若是倒下了,谁为明日的林家、宋家、张家、王家作主?”
少年方才还语声温润,并不咄咄,此时却扬起脸,直视沈濯缨:“若我今日不争,谁还能信我会为明日的林家、宋家、张家、王家作主?今日死一家子人,无人置喙,明日死两家子人,无人置喙,后日天下人皆遭践踏,又有谁人再敢置喙!”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1]”
少年声音越来越大。在冰雪中闻来,犹如深夜军中的号角。
“大人,你我皆是读书人。你告诉我,读书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1]苏洵,《六国论》。
昨天看到有几个小可爱的留言,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