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琮点了点头,从一排银针中挑选了一根捏在指尖,听得旁边一阵衣料摩擦的轻响,冷寂云已将亵衣褪下,露出半个后背。
第一针落下,便已见血。
冷寂云只觉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执棋的手一抖,白子落偏。
他又自棋罐中拈起一颗黑子,却发觉身后的人许久没有动作,便道:“不妨事,你只管刺就是。”
语毕复落下一子。
玉石制成的棋子一次次敲落在棋盘上,更似敲进萧琮心头,但她拿针的手并没有丝毫颤抖。
她紧抿着嘴唇落针,眼看细小的针孔渐渐连成一线,血珠滚落,男人背上显现出两瓣艳丽的梅花。
针底的皮肤因疼痛而不断瑟缩,但对方没有喊停,萧琮心如刀绞,亦不后悔亲手为他刺青。
如果冷寂云身上注定被某个人留下印记,那个人也只能是她。
萧琮暗地里忍不住地想,若他得知自己为他刺的是一朵盛放红梅,不知会是怎生表情。
他可真傻啊,只是查出当年的杀人凶手背上被刺下季北两个字,就要求楚砚之为他伪造同样的刺青,以为能够瞒天过海替她顶罪?
她想着想着,嘴角竟不由自主弯了起来,眼皮一抖,一滴泪砸在男人背间的梅蕊上,混同伤口里渗出的血色滚落下去。
落子的声音陡然停住。
“砚之,你在为我难过吗?”
男人的声音传来,在寂静中好像一枚石子投入湖心,荡起点点波澜。
萧琮手底一顿,只觉有什么热烫的东西堵在喉间翻滚,脸颊不知不觉早已濡湿。
“其实咱们两个人很像,如果换成是唐瑛,相信你也会做出和我同样的决定。”
对方显然没有期待她的回应,兀自地说了下去,仿佛这样自言自语般的交谈可以令他暂时忘记身上的痛,又或者,他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遇到她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某个人……”
冷寂云执棋的手搁在棋盘上,微微地仰起脸,合住双眼,声音轻得好像一片孤叶,“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是个江湖上人人除而后快的魔头,是个不被任何人期待降生的祸胎,我不止一次地想,也许我这辈子根本没有权利爱别人,也没有权利得到爱,但是……”
他伸出一只手按住脸孔,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诱惑着他,让他暂时卸下一身疲惫,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倾诉和软弱。
“……但是我爱她。”
不遗余力。
手中的黑子掉落在脚下,发出几声撞击的轻响,他方才惊觉,自己竟说了许多不曾对萧琮说过,也大概永远不会对她说的话。
爱到深刻处,只得领会,不可言表。
萧琮眼前模糊成一片,嘴唇颤抖着在男人背上落下最后一针。
一朵花殷红如血,凄艳无比。
见身后的人停下动作,替他重新披好了衣衫,冷寂云随口问道:“已经刺好了吗?”
他一面系起衣带一面回过身,却见对方已无语凝咽。
冷寂云愣了一愣,随即笑道:“能赚得楚公子这许多眼泪,我方才那些疼痛也算挨得值了。”
说着说着,他鼻腔里仍是一酸,忍不住环过对方肩膀,安慰式地抱了抱,却忽然被强硬地拥住,力道大得惊人。
冷寂云呆了片刻,失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倒让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楚砚之了。”
他随口一说,却惊醒了萧琮,虽然心口胀痛得不能自已,只想要好好地抱一抱他,却还是马上松开了怀里的人。
她懵懵懂懂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对方告别,又是怎么回到了住处,等再次回过神,已经一头埋入盛满冷水的铜盆中,任水漫过耳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第二日,冷寂云便发起低烧,萧琮明知是昨夜刺青所致,却装作不知地问他缘由。
冷寂云寻了个借口敷衍她,萧琮便不再追问,只是每日陪在他身边,叮嘱他不要操劳,好好地修养几天。
大战临近,每个人仍谈笑如常,表面上并没流露出过分的担忧和紧张。
楚小公子每日同萧五她们走得近,对楚砚之却心存隔阂,见了面只是打个招呼便罢。
楚砚之每次下山来都要趁着天黑,还需编个理由瞒过唐瑛,是以慢慢地也就不常来了。
柳行和豫章依旧是老样子,在一起时免不了磕磕碰碰几句,除去期间狠狠闹了一场外,倒还算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