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了眼睛,窝在墙角,感受不到寒冷也感受不到冰凉,已没有任何感觉了。只对他轻轻的说道:“我们都没有娘亲了,我们一起过年吧。”
夜渐渐的暗了,雪依旧未停,乞儿靠近我取暖,我脱下身上的狐裘覆在了他的身上。街上偶尔走过一两个人,奇怪的看着我和小乞丐。有人丢下了一两枚铜钱后,匆忙离去。远远的,街口出现了一匹黑色骏马,马上那人一袭黑色裘衣,头戴狐皮帽,脚踏鹿皮靴,紧握缰绳的手指上戴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绯色玛瑙戒子。骏马恰停在我和小乞丐面前,我闻声愣愣的望着马蹄发了呆。他跨下黑马,我茫然抬首看他……只见他修长的身形立于地,薄唇紧闭,狭长的双眼注视着我,我心下一阵恍惚,莫名的对他有种熟悉感。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酒葫芦,走到我身边坐下,不言不语,只静静的饮着,天渐渐黑了下去,有人在大街上放起了烟花,孩童们嬉闹追逐而过……似乎,新年来了。次日天明,我已头昏脚软,我病了,我知道。我把头埋在膝盖中,小乞儿推了推我,细细弱弱的说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天亮了。”
身边的男子忽然开口。声音中透着深而冷的沉稳,令人心绪沉定,他继续道:“再坏的事情总是会过去的,人始终要面对的是明天,而非昨日。”
我忍住头痛,抬起头茫然注视着他,一股深深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我微微簇起双眉,思考着在哪里见过他……“八年未见,看来你过得并不好。”
他低声说道。八年……我搜索着记忆。八年前……在过年前,也是大雪纷飞的季节,那个衣不蔽体的男孩,那个被人贩子鞭打的男孩。“韩子谦……”
我想起了他,同时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不屑道:“你偷了我的长命金锁,快还来。”
那长命金锁可是我满月时母亲为我带在上的,图的是长命百岁之意,没想到那一年却被他偷了去,至今仍令我耿耿于怀。“韩子谦……”
他淡淡重复道,“韩子谦已死,我是饶,今后你就叫我饶。”
“饶?”
……“还我的金锁来。”
“……”
是饶送我回的萧府。我刚入萧府侧门,阿月和乌里珍便迎了上来,她们容颜憔悴,想来等了我许久吧。“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奴婢担心死了。”
乌里珍边奔过来边埋怨着。听到她的声音,我心里温暖了许多。“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我道。“小姐……”
我这句道歉忽然让她们红了双眼,阿月哽咽着:“小姐没有对不起阿月,是阿月对不起小姐,没有照顾好夫人。”
“不是。”
我摇头,别过脸去,看到她哭,我也想哭,我本想忍回去的,却被她一下子抱住,终于还是忍不住痛哭了起来,乌里珍也在一旁抽泣。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们不再流泪,这才发现,与我一同进门的饶不知在何时已然离开了,地上放着他留给我的风寒药。他没有特意去买过药,新年里也没有药铺会开,那么这药定是他早已买好的,难道他早就想到我会生病吗?我不禁暗暗疑惑。我苦笑,他是想回报当年的恩情吗?或许他明知萧府不缺这些药,可还是事先为我准备好了,昨日的相遇定非偶然。但不管怎样,此刻我虽手软脚软,头痛欲裂,心情却平静了很多,似乎想发泄的都已发泄了,该承受的,该去面对的,也能坦然去面对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望大门口,他的身影闪过我的思绪,饶……你是谁?我缓缓点头,因他这句话忽感柔肠百结。“一个人偷偷的难过?”
他又问。我沉默以对。“傻瓜,不会深夜又爬屋顶看月亮了吧?”
他问,声音莫名的温柔似水。我依旧沉默,心却微微一紧,想起儿时我与他在屋顶,他堆的那个雪人,不禁目光迷离起来。“那你干了什么?”
他轻轻的问道。“我什么也没干。”
我淡淡说道,完全否认自己和乞丐在街上过年。他摇头,显然不信我的话。我摆出你愿信不信的表情。他不再追问,只道:“这仗过后,西南初定,我会请调回京,最多三个月,等我。”
我面无表情,暗道:他回不回来,不关我事。“你想我了吧?”
他说。我立刻摇头,摆明自己的立场。“你思念我了?!”
我摇得更快,开玩笑,我从来就没想过他。“我知道了,你想死我了!”
我更猛烈的摇头,决不能让他有一丁点的希望。“你不想我?”
我摇头摇得停不下来。“我就知道,你还是想我的。”
他忽紧紧把我拥入怀中,笑声中有着奸计得逞的得意。这时,我越过他的肩头,恰看见房门外的院落中不知何时拥进了许多人来,当中有总管、有侍卫,有阿月,有乌里珍,还有家丁和婢女,一群人此时此刻正直直的盯着我俩,那种眼神,让我头皮发麻,眼前发晕。正在万分悔恨之际,眼角恰瞄到他此刻隐含邪恶的笑脸。我闭上了眼睛,紧紧咬住了牙齿,实在挣脱不了他的束缚,一着急吭哧一口,狠狠的咬在了他的肩头上!他肩上吃痛,蓦地一颤,越发紧紧的抱住了我。后来我才知晓,耶律斜轸回京是来督促粮草的。可他匆忙赶来萧府见我的一番心思,我又怎会不知,只是,他何时才能明白,他身边有比我更值得他珍惜的女子啊。谣言止于智者!我教育神经质的阿月和乌里珍!自从母亲去世,阿月就转到我这里照顾我的起居饮食。奇怪的是,耶律斜轸的人缘似乎特别的好,所有人总若有若无当着我的面提及他的名字,阿月和乌里珍似乎也特别偏爱耶律斜轸,开口闭口就是那日的耶律将军……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的?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而且我说不出为什么,总之一想到他就心烦,要不是衣娃喜欢他,我早就拿出暗器射到他屁股上,让他几天几夜都不能屁股着地!他总有让我变成阴暗的本事。直到后来我才弄清楚,原来他当日派人事先贿赂了我府上所有的丫鬟、婆子、家仆、护卫、甚至还有阿月、乌里珍和管家章奴,难怪他能若无其事、大张旗鼓的闯入堂堂丞相府,难怪那日有那么多人在门外为他造势,难怪他们都不约而同说他的好话!这龌龊卑鄙下流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