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微這才從?沉浸的思緒中回神,望了一眼四周端手垂立如木塑的宮侍們,說:「先把燈點上。」
李遂牽著乳母的手走進來,端端正正向照微請安:「兒子參見母后,恭祝母后昏安。」
照微牽了牽嘴角,朝他伸出手,「到這邊來,阿遂。」
她?詢問了李遂今日的功課,李遂磕磕絆絆與她?對答,幸而照微幼時也不愛讀書?,十分能體諒他,並未加以苛責,只隨口叮囑了幾句。
李遂心中大鬆一口氣,這口氣一松,肚子跟著咕嚕了兩聲,頓時面紅耳赤,忐忑地看向照微。
照微忍笑問他:「餓了麼?」
李遂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沒用晚膳?」
李遂輕輕「嗯」了一聲。
照微的目光涼涼落在乳母身上,乳母忙跪地請罪,說道:「陛下前兩天有點咳嗽,所以沒傳晚膳。而且今日秦學士講書?時,陛下打了瞌睡,秦學士很生氣……」
照微蹙眉,「這和陛下沒用晚膳有何?關係?」
「我是想?教陛下記著,學士講書?時不能走神。」
照微又問:「因?為咳嗽不傳晚膳,這是哪位醫正開的方子?」
乳母道:「我老家?的孩子都這樣,凡有小病小災,餓兩天就好了,不必勞動大夫。」
「你老家?的孩子?」照微險些氣笑了,「天子為君,你為奴婢,讓你照顧皇上,你竟敢以長輩帝師的身份自居?」
乳母慌忙磕頭請罪道:「奴婢不敢!」
照微不著急處置她?,讓錦春去御膳房傳一席飯菜,李遂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小聲道:「姨母,朕想?吃羊肉。」
「羊肉?」
李遂道:「今天秦夫子講,讀書?人要做好姚家?文章,『姚文熟,吃羊肉;姚文生,吃菜羹』。朕不想?吃菜羹,朕好久沒吃羊肉了。」
聞此言,照微心中冷笑,面上仍不動聲色,讓錦春去御膳房傳羊肉鍋來。
鐵鍋下燃著炭,滾水中漂著油。
乳母跪在一邊,被刻意無?視,隔著白練似的熱氣,看照微伸長木筷,夾起兩片羔羊肉浸在鍋中,直到肉片晶瑩油亮,微微捲曲後,撈起來擱進李遂碗裡。
李遂面前擺著一個巴掌大的小碟,盛放著用蒜末、胡椒、韭菜醬、白糖、醬油拌成的料汁,燙好的羊肉往碟中一蘸,入口時鮮美非常。李遂第一次吃到這樣美味的食物,邊燙得直哈氣邊大口咀嚼,額頭上析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照微給他數著數,又往鍋里加了兩片,對李遂說:「吃完鍋里這些就差不多了,再吃就該積食了。」
李遂往她?碗裡夾肉:「姨母也吃。」
照微今夜心情?不佳,也沒什?麼食慾,陪他吃了幾片後擱下筷子。
李遂問她?:「姨母是如何?想?到這好法子的?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羊肉……要是娘也能吃到就好了。」
這話令照微心中一陣酸軟。
她?拾起帕子給李遂擦汗,說道:「你娘從?前也吃過,那時候我們一起住在侯府,冬天下大雪,冷得人骨頭直哆嗦。你外祖母,也就是我娘,想?起西?州羊肉鍋的吃法,在院中亭子裡架起鍋、堆上炭,像這樣把羊肉切成片,一家?人圍在鍋邊涮著吃。一年能吃兩三?回,因?此從?前我天天盼著下雪。」
那幾年是永平侯府最好的時候,祁令瞻的手沒有受傷,姐姐也沒有被賜婚。
照微個子最矮,要撐著桌子才能夠碰到鍋,祁令瞻怕她?弄翻醬碟,讓她?坐好,另取了一雙筷子幫她?涮肉。
那時的照微和如今的李遂一樣,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食肉如饕餮,嘴裡的肉還沒咽下去就急急盯著鍋里的,沒一會兒就去拽祁令瞻的袖子,喊道:「熟了熟了!」
全家?人笑成一片。
母親將?碗中的肉夾給她?,父親重給她?涮。祁令瞻給她?數夠二十片後,擋住了她?的筷子,說:「差不多了,再吃該積食了。」
照微不依,見縫插針地搶,祁令瞻不願當眾與她?計較,怕反會激起她?的玩鬧心,冷眼看著她?吭哧吭哧從?鍋里撈肉。
當夜照微果然積食了,捂著肚子喊脹,勞累丫鬟給她?揉了一晚上的肚子。從?那時起,照微才長了記性?,數著吃肉,再未過二十片。
李遂好奇地問道:「原來舅舅也吃肉嗎?我聽見女官姐姐們偷偷議論,說舅舅是吃仙丹玉露才長成這樣的。」
照微聞言冷笑,「他每天是的吃鐵坨。」
才能生出如今這副油鹽不進的鐵石心腸。
提起祁令瞻,不免想?起下午的爭執,一口氣又堵上了心頭,久久不能紓解。
兩天後,視朝時,有御史當面諷諫李遂深夜傳膳吃羊肉的事。
「……陛下有所好,天下趨從?之?。今陛下夜傳羊肉鍋,是開奢靡放縱之?風氣,傳出禁中,恐引天下人追此惡習。何?況夜食羊肉,不利於清心寡欲,有損陛下聖體安康。」
李遂聽了此話,大為惴惴,偷偷看向照微。
照微神情?漠然,不願在此種無?聊事情?上與御史爭辯,再落個不納善言的名聲,只想?讓那御史趕快說完後退下,好議下一項。
然而祁令瞻給某一御史遞了個眼色,那人便出列駁斥先前的御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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