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便等到了期限的最后一日。
孟府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也找了两三辆车来运送,本想把这府邸给卖出去的,倒是钟毓和刘成武止住了,“你留几个下人在此,我们闲了也会来看看。省的你哪一日回了京师又要重置办。”
我笑了一声,“听说南挝另派了使者来,谈判在即,你们鸿胪寺正是忙的时候,怎的还有闲工夫来管我这摊子破事?”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郎中。外头都有我哥哥照应,不管在哪我都只负责点卯罢了,哪就忙到如缺不了我了似的。”
刘成武有些寥落的拨弄着我尚未装箱的鹤鸣琴,“对了,我记得明大人认得这把琴,你可曾去问过来历?说来你赴任在即,明大人可曾来送过你?”
“明大人最近忙得很,宫里一遭遭的进,奉议司也不常见人影。”
钟毓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圣上为什么会叫你去丹州,分明是让你置身于龙潭虎穴之中了。”
在丹州截获的南挝部队一直是圣上的一块心病,边军未报也就罢了,大约还是一路上大开方便之门,若非王炯的亲兵现及时……这后果圣上不敢想,人人都不敢想。尹川王的封地在沭阳,沭阳在扬州境内,与丹州交界,若尹川王自丹州,经沭阳,得了这武器与构造图,京师岂不是要被他搅个天翻地覆?
那日宴后,圣上独留了我,对我道,“明诚之的意思是让你继续留在兰台修史,只是降到从四品当个史官,好好磨磨你的性子。凤相的意思是叫你去扬州,黄克宗惯会磋磨人。”
黄克宗是扬州节度使,听闻性情暴虐,酷爱严刑峻法。扬州虽无积案,但依着黄克宗这般为人,冤假错案大抵是少不了的。
“今日见这尹川王……寡人叫你去丹州,也不降你的品佚,且盐运司使行动更为自由,你愿不愿意?”
圣上金口已开,我自是愿意的,于是再三谢了恩后,圣上方道,“你就用这盐运司的身份,好好给寡人查一查,丹州、沭阳、扬州几地,到底是谁跟京中这位有联络。”
只是这些话我不能对钟毓与刘成武说,只是问了一句,“刘老爷如今在哪里外放?”
“我哥在安州,离丹州十万八千里。”
刘成武一声苦笑,“不过到了年下,也要回来述职了。”
“游却回不来了。”
钟毓也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好了,快要大婚的人了,别总多愁善感。”
我拍了拍钟毓的肩,亦拍了拍刘成武的肩,“你们回吧,我再收拾收拾,今日最迟申时就得出城门,否则会被问罪的。”
我与青衿、白鹭三人合力将东西都搬上了车后,锁了几道门,只留了几个粗役守着。去锁藏书楼时我又想起了紫渊,那样诡异的笑声,于是又想起了他那句话。
他不可信,青衿自然也不可信。
也不是没动过让青衿留下守院子的想法,只是如今白鹭伤未痊愈,单带上他,一路上便不知是我伺候他还是他伺候我了。
莫名生起的感慨,寂寥的情绪萦绕了半晌,直到青衿扶我上了车,“大人,咱们走罢。”
这才真正感觉要离开京师了。
我为之奋斗了许久的京师,我一生都想融入的京师。
城门处只简单的看了看就放行了,委任状上是四品的丹州盐运司使,但对于他们来说比从四品的京官地位还低些,就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官,实在没什么油水,也不值得他们刁难一番。
出城不远就有路室,今夜大约要在路室过夜了。
我格外寥落的想着。
到最后不仅明大人不曾来送我,凤相也不来了。就像是一个没有了用途的棋子,双方曾为了我瓜剖棋布,如今离了棋局,顷刻便孤零零了起来。
进了路室,给驿承看过腰牌,驿承道,“先前有人给您预留了上房,大人随小人来吧。”
上了二楼,果然是上房,安静又敞阔。
“那人还给大人留了一封信,叫小人转交。小人这就去准备酒菜和热水,马上送来?”
驿承躬身。
“送来吧。”
我接过信,用蜡封的严严实实,皮上也不留一点个人信息,不知道是谁写的。我隐约觉得是凤相。
大致洗了洗,吃过了饭,觉得脑子又活了过来的时候我打开了这封信。
“游——”
开门见山。
金钩铁画,筋骨俱全,神形上佳。
京师人对凤相与若白的字画都格外推崇,若白的字我是见过的,俊逸潇洒,形俊却夺神,虽好看,总觉得少些根基。凤相就不同,凤相的字是无懈可击的,自成一体,力老练,道行颇深。我只在旁人临的帖上见过,在京师便是进了凤相门下,也不敢贸然开口去求一个墨宝来。
如今在猛然间却见了这三五页真迹,一时不知是在为哪件事心旌激荡了。
凤相说此去丹州非他所愿,丹州龙潭虎穴,又毗邻沭阳,怕尹川王对我不善。但好在他在丹州也有故交,平湖郡郡守纪信、雍广郡郡守赵士琛都曾与他有些交道在。临旸郡郡守方静虽与方瑱同族,但两支之间积怨颇深,大约也不会为难我。至于丹州节度使唐代儒,为人奢靡挥霍,只要真金白银到了位,便没有什么不可商量的了。甚至还提了以后会进言,以监察史的名义,派一位心腹去协助我在丹州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