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兜兜转转两世,或许只有这人,是唯一不曾有半点更改的。
只可惜,自己到底要辜负了。
蒙恬也不再劝阻,只是默默起身,取了外衣,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扶苏任他动作,垂着眼,慢慢道:“不知将军此刻在想些什么?”
蒙恬闻言,抬眼看向他。二人距离太近,四目相对之间,彼此的气息几乎相接。匆忙收回目光,他并没有回答。
而扶苏却笑了一声,道:“将军是在想,扶苏虽名为堂堂长公子,实则竟是落魄至此,在父皇面前……只怕连个寻常官员都比不上罢。”
蒙恬替他系着腰带的手顿了顿,却只道:“臣不敢做此想。”
“罢了。”
扶苏低叹一声,“我在父皇面前是何情形,实则也是尽人皆知了,并无什么好遮掩的。只是今日让将军这般看见,倒当真是……有些……”
极低地笑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语声平静,然而蒙恬垂眼,却看见他腿上紧紧扣住衣摆的手。替扶苏打理好外衣后,他在起身前,将对方的双手握住,松开,随后再放回腿上。
扶苏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多谢将军这几日照拂。”
蒙恬颔首,又吩咐小校取了自己的貂裘大氅来,亲手替他披上系好。
感到分明已即将入夏了,可对方周身却散发着丝丝寒气,蒙恬道:“此去长途颠簸,风尘满路,还请长公子多多保重。”
扶苏颔首,却没再说什么,便转身出了帐。
蒙恬立在原地,听着外面的车马声渐渐远去,双手不觉用力握成了拳,神色也变得肃穆起来。
他是当真不曾想过,扶苏在朝中过着的,竟是这样的日子。
扶苏一言不发地跪在大殿外。
经过十余日的车马颠簸,回到宫中,一刻还未歇息,便被人带到这宫门外,说陛下吩咐,长公子回来后,便直接跪在门外,听候旨意。
也不知跪了多久,仿佛已是到了正午。迟日当头,灼烧般将人炙烤着。
额前已出了细密的汗,然而身子却还是阵阵发冷。扶苏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裘皮大氅,只觉得仿若深陷冰火两重天,当真是煎熬。
然而那厢宫人从门外出来了,却仍是无奈道:“长公子,陛下正同几位大人商议着政务,不容人来打扰。恕奴婢尽力了。”
“罢……”
扶苏极力摆出笑来,声音却已然嘶哑了,“有劳了……”
只是,进出大殿的官员络绎不绝,一批一批的来了又走,却迟迟没有听见嬴政宣扶苏入内的消息。
心知嬴政这是着意要整治自己,却也不在意料之外。扶苏强撑着精神,暗暗告诉自己,可绝不能在此刻昏过去了……
“大哥?你这是……?”
不知何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胡亥有些焦急地跑上前来,道:“大哥为何跪在此处?”
扶苏转头看向他,方欲开口,胡亥身旁的赵高却忽然上前,道:“公子,陛下还等着你进去考察你功课呢,莫要太过耽搁了。”
胡亥看了一眼扶苏,又看了一眼赵高,最后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点头。赵高看向扶苏,倒是对他行了个礼数周全的礼,便带着胡亥进去了。
步入门内,胡亥问道:“方才大哥面前,老师为何不让我继续问下去?”
赵高低声道:“公子,这宫中之事还是莫要多问为好。该知道的,不出几日自会知晓;若是不该知道的,问清楚了,怕是要惹祸上身。”
胡亥被他说的有些骇然,便迟疑着道:“老师,但大哥仿佛是有些病着的模样,还要在这大日头底下跪着,我见了着实有些不忍。不知稍后见到父皇,该不该……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