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挑眉:“其实也不完全是说着玩,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是要与父亲好好论一论这天下大势,也许顺便还可献计一二,如果叫那小子搅了,岂不是贻误了军机?”
父亲目中精光一现,微有喜色,“你说。”
我缓步行至父亲悬挂于正堂的疆域图前,注视着那些纵横的山脉平原,淡淡道:“昔太祖皇帝分封诸王,以父亲军功最著,威势最盛,隐为诸王之,今父亲以靖难之名起兵,周遭诸将多为旧部,尽皆景从,瞬息之间下北平,灭朝官,败耿氏,旌旗所指所向披靡,乍看之下,声威可谓一时无两。”
“然,”
我以掌按几,目光冷冷看着图上那如弹丸之地般的北平,语音清冷:“父亲之威之胜,不过虚妄,一时水月,满眼镜花,父亲身处危局而不自知,愚矣!”
父亲的眉梢一挑,有怒气一现又隐,然而他瞬间掩了,神情平静:“继续。”
我冷冷道:“今父亲困守北平孤城,进不可攻,退亦难守,以一藩之力对抗举国之兵,无论兵马,人力,粮草,辎重,装备,皆不可同日而语,虽父亲私下扩充燕营,依然抵不得朝廷举手间便可聚集数十万大军的雄厚实力,纵燕军多沙场血战雄兵,然兵力之悬殊,几乎已经注定父亲此役,难有胜算!”
父亲眉间闪过一丝郁色,怒气却渐渐淡了,他以手支额,静静思考半晌,缓缓道:“依你之见?”
“依我之见?”
我苦笑:“我根本不愿你反!但我从来知道说了也是无用,如今之计,当只有战出北平,夺取周边重镇,以此为后方依附,取道山东,或转战迂回逼近京师,父亲方有机会博弈天下,挥师向南!而若要于必败之地扭转战局,必得先打残围攻北平的这五十万大军!所幸朝中齐黄两重臣不和,方孝孺又只是个书生,几番倾轧,派了个李景隆来,此人软弱无能,不善军谋,当有转机。”
顿了顿,我道:“父亲应先统合尚未被建文剪除的其余藩王势力,扩充实力为上。”
父亲眉头一皱:“建文连除五王,其余诸王多半实力薄弱……”
我飞快截道:“父亲难道忘了宁王?”
父亲一怔,随即苦笑摇头,我却不待他开言,话说得飞快:“宁王实力雄厚不下父亲,麾下朵颜三卫更是骁勇无伦,若能得宁王助力,不啻如虎添翼。”
“我如何不知他实力非凡?”
父亲的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只是你当知道,朝中一直有‘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之语,这人老奸巨猾,以谋略闻名,是个厉害角色,他怎么可能趟这浑水,更遑论将麾下精兵,他视如珍宝的朵颜三卫的力量,供我驱策!”
我轻轻一笑:“谁要你和他合作了?若他真的愿和你合作,将朵颜三卫供你驱策,我们倒要先担心,将来会否为他人做嫁衣裳!”
父亲目光一凝:“那你的意思是?”
我一晒:“硬抢不得,合作亦无可信的基础,可这世上,没有攻克不下的堡垒,宁王善谋吗?那便智取吧!”
——
日光悄悄爬上窗格,明媚灿烂映射在那羊皮地图上,映得那暗黄图纸一片耀眼之色,如这天下万方,浑然不清。
父亲以手支额,沉思良久,道:“你计甚好,只是,你有几分把握?”
我好整以暇掠掠鬓:“六成。”
父亲眼中微有失望之色:“只有六成……”
我冷笑:“这世上许多事,若都等到十成把握再去做,只怕也就一事无成了。”
父亲无声一笑:“我知道,其实我担心的是,我抽身离开,纵行事顺利,也要一月之期,北平群龙无,要如何抵挡李景隆大军?万一北平失守,我便被连根拔起,纵带回朵颜三卫,也是于事无补。”
我抬起眼,淡淡看了父亲一眼:“世子可代父亲坐镇。”
父亲皱眉:“高炽不良于行……”
我笑:“又不必他上阵厮杀,世子的作用,只不过是向北平军民昭告,燕王不曾放弃北平,嫡脉后代誓死护城,自然军心不失。”
父亲问我:“怀素,你可会助世子守城?”
我沉默有倾,答:“会。”
父亲松了口气,甚有感动之色,良久道:“怀素,真没想到你会如此全力助我……”
我冷笑,不答,半晌道:“全力助父亲,自然有我的想法,还望父亲记住今日对怀素的这一怀感激,将来遇上什么事,对怀素的要求,宽恕容谅则个。”
父亲一怔,深深看着我,“怀素,你可是要不利于我?”
我果断的答:“不会,你放心。”
“既然如此,”
父亲满意的笑道:“将来我若大业有成,定赐怀素为最尊贵公主,良邑厚封,无上尊荣。”
“不必,”
我淡淡道:“你只需记得今日我的要求便好。”
说了这许多,觉得有些疲惫,我回身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略略沉思有倾,从杯盏上方抬起眼来,盯着父亲的眼睛。
“父亲,你为什么要杀我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