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逸舟走进来,一如既往地傲慢着,就像个将军省视被他攻陷的城池。他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抽出根烟叼在嘴里,饶有兴致地审视着谢锦天的神情:“你现在恨不得用那根棒球棍敲晕了我吧?”
“真要放倒你,不需要借助工具。”
谢锦天瞥了眼门后挂着的棒球棍,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樊逸舟的对面,看起来依旧气定神闲。
樊逸舟笑了,吐出一口烟,透过镜片放大着谢锦天的每一寸表情:“事实上,易杨被我催眠了。”
这个答案,出乎谢锦天的意料。他原以为,樊逸舟会故意讲些两情相悦之类的话来刺激他,可樊逸舟的意思,似乎是在澄清事实,也为易杨洗刷冤屈。可问题是,易杨向来都是他谢锦天的挚友,什么时候轮到这个外人来替易杨辩解了?
“他自己的要求。”
樊逸舟紧接着抛出的答案,让谢锦天如坠云雾。
易杨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让一个他并不爱的人催眠他,与他干柴烈火?
满意地捕捉到谢锦天脸上些微的狐疑,樊逸舟就像个等待着猎物进入陷阱的猎手,一点一点地抽回绳子上的诱饵:“催眠之后,他会把我当成你——然后各取所需。”
谢锦天握着杯子的手骤然收紧,他当然明白,各取所需背后的含义。他的想象总是先于他的理智,他仿佛又看到两具交缠的躯体,像一同烧死在烈火再也难分彼此的焦尸。
“因为你父亲的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压抑着对你的感情……”
樊逸舟推了推眼镜,又吸了口烟道:但这样下去持续不了多久,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可你一定没有发现,不然也不会要他帮你策划求婚了。”
求婚的对象,是易杨的学姐夏雪,她热情又率真,如果说易杨吸引谢锦天的是洞若观火的清冷,那么夏雪吸引谢锦天的,就是不容于世的炙热。
“我对易杨是认真的,不想只做个替身。我想你也一定对这样的一厢情愿感到困扰。”
樊逸舟掐灭了烟头,直奔主题,“所以我们合作——你不总说自己是催眠领域的行家?相信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一台手术,让他能看到更好的选择。”
谢锦天在听完樊逸舟这番结论,就好似看到对手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武器交到他手中,毕竟成败的关键在他。
“我该说抱歉?”
谢锦天嗤笑一声,他百战不殆的虚伪又在此时重振旗鼓,“可即使我不需要,也没理由拱手相让。”
樊逸舟的目光落在被掐灭的烟头上,就好像时间静止了片刻,才又在他的时空里流转起来,连带着一起复苏的,还有眼底的嘲讽的笑意。
樊逸舟缓缓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他掏出了手机,翻找出最近通话里易杨的名字。冗长的“嘟——”
声被外放成了衰竭的心跳,仿佛下一刻便会听到戛然而止的死寂。
“哦?是吗?”
樊逸舟扬了扬手机,“那不如亲口告诉他?我感激不尽。”
樊逸舟话音刚落,彼端就传来一个清晰的“喂”
字,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拴住了谢锦天的颈项,就像拴着条狗。等谢锦天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夺过樊逸舟的手机按下了挂断键。
樊逸舟缓缓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合作愉快。”
寿山艮岳
“现在,深呼吸,每呼吸一次,你的年龄就会减去一岁。我让你停止呼吸时,你就处于那个年龄。”
谢锦天俯视着躺在沙发椅上的易杨,他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看起来无比安详,就像在心中已然死去的父亲一样。他们重合在一起,嘲弄他的愚昧。
这是易杨的家,樊逸舟就悄无声息地倚在门边,等待着谢锦天在这催眠中摸索易杨感情萌生的种种瞬间,随后将那毒瘤连根拔除。
“现在开始,深呼吸……很好,我倒数你的年龄,你会渐渐回到从前……27岁……25岁……23岁……很好,停在那里。”
谢锦天观察着易杨的脸,那每一丝肌肤的纹路,都传递着他所寻求的讯息,他确信,他已经成功让谢锦天在深度催眠的状态下,回到了二十三岁那一年。
那一年,正是毕业季。
“你抬头看看,现在在哪里?”
躺在那里的易杨没有动静,可在梦里的易杨却已经睁开了那双清澈的眼。他如谢锦天所说,抬起头,环顾四周。
阳光热辣辣地灼烧着他的脸,他慌忙退后一步,躲到了老槐树的树荫下,斑驳的光点在他的脚边点成了星光,像一只只窥探的眼。
“这里是图书馆门口,毕业典礼刚结束,大家穿着学士服,三三俩俩地合影……有人喊我,但我不想加入……”
“你在做什么?”
谢锦天循循善诱,此时,他就是易杨精神世界的神祗。
“我抱着可乐,站在树下。”
易杨回答着,语气不带起伏,好似一个尽职尽责的旁白。
可乐上的冷凝水打湿透了学士服的衣袖和胸口,他的双手被冻得冰冷。
“在等什么?”
“等他们结束。”
“他们是谁?”
冗长的沉默后,易杨缓缓念出那个名字:“谢锦天和学姐。”
谢锦天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当他的名字从易杨嘴里吐出来,他仍旧感到一种被亵渎的愤恨,他从不知道,在那一天,有一双无处不在的眼,捕捉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易杨说的学姐,就是谢锦天当下的女友夏雪。谢锦天和夏雪虽是同一届的校友,却因为专业不同而互不相识,可这一天,在被小他们一届的易杨一起邀请回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时,谢锦天终于见到了夏雪。至今,谢锦天仍记得,夏雪那一袭红裙在夏日的午后被风吹起的一角,是如何在他的心上惊鸿一瞥地掠过,所以他完全忘记了去给他买饮料却久久不归的易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