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我看到一个人,和你书房里画像上的人长得一样。”
彙聚阆州2
白翊拿着信件,原地站了一分钟,才意识到青鸾说的是贺锦君。
这麽多年——白翊早已记不得具体年份,是四百年?还是五百年?
没办法,贺锦君死得太早了。白翊刚度过幼年期,还没来得及在动蕩中坐上妖王的宝座,她就被叛徒杀死,尸骨无存,唯一一张画像还是他们在人间玩的时候,人类画师画的。
他们初见时,白翊还不会写字,因为厌恶人类,连化形也不化,用白虎的模样面对她。贺锦君坐在盘成一团的白虎面前,耐心地一笔一划教他,从识字到读书。
她把长长的头发别在耳朵后,在写字过程中,身体轻轻晃动,以致有一缕发丝垂落。白翊幼年期无法克制自己的本能,伸出爪子去抓。
也许是抓疼她了,贺锦君短促地啊了一声,她没说什麽,只放下笔,手搭在那缕头发上,微微用力扯断,任由他玩。
她的头发上有皂角的香味,是极轻微的味道,如同春日複苏时的杨絮,挥之不去。
贺锦君在现代一直留的是齐耳短发,她不讨厌洗头,但很反感吹头发,吹风机轰隆隆的声音吵得她耳朵疼。冬天还好,她剪头发的频率会低一些,到了夏天,恨不得剪成寸头。
她是个纯粹的理科生,接触文言文的时机除了中学的语文课,就是大学的公共必修课——还是语文课。当然,毛笔字也是一窍不通。
普通地长大,顺利毕业,工作,上班,然后遭遇最俗套的穿越模式,车祸。
面对系统的邀请,贺锦君慌得不得了,第一反应是拒绝。
系统没有逼迫她接受,只是问她:“你想好了吗?如果确定拒绝,那我就送你回去。”
贺锦君两只手搅在一起,用力捏了捏——真奇怪,她还有精力分心去想人死之后还能捏手——犹豫着,轻轻地点了下头。
紧接着,剧烈的疼痛再一次席卷全身,她觉得体内的所有器官都移了个位,重重叠叠地皱在一起。这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应该出现在她长大后看的恐怖片里。
太痛了!
贺锦君艰难地呼吸,可是就这麽一个生理性每天要做千百次的举动,都让她费劲力气。弥留之际,她身边的各种噪音,尖利的大叫声、嘈杂的剎车声,都渐渐消失了,就像那些人那些事全部都远离她,把她留在毫无人烟的空地上。然而很快,她发现,它们都被水滴答滴答落在柏油马路的声音取而代之的。
哦。她几乎麻木地想,那不是水,是她的血。
我会死。她从未这麽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刚刚系统把她拉进异世界太快,她还没来得及体会到死亡降临的感觉。她像是已灵魂出窍,从高处俯瞰破碎的身体,聚集的人群,地上刺目的鲜血。
我……会死?
剎那之间,前所未有的求生欲忽然从心底迸发出来,携有山崩地裂的力量,剧烈沖进贺锦君大脑,转瞬占据大脑乃至全身。
贺锦君在心底痛哭出声。
为什麽是我啊!为什麽会是我!!
愤懑像烈火一样熊熊燃烧,她发出没人能听到的呼喊,几乎声嘶力竭:“系统——系统!!!我答应了!!!”
系统发布的第一个任务是让贺锦君去代替一个女修给白翊上课。
那个女修原本应在妖族领地附近被抓走,变成白翊的啓蒙老师,然而由于路上她被打劫,临时调整路线,原地休整几天,这一休整,就错过了进入妖族领地的时机。她离开这个故事,系统只能另找人代替。
进入新的世界后,贺锦君战战兢兢走完了女修的旅游路线,进入妖族领地,被发配给了白翊。
妖族厌恶人类,部分主和的妖会对手下留情,然而绝大多数会选择杀死出现在眼前的人类。
目睹身边相处几日的同伴被贯穿胸膛时,贺锦君还没反应,她死死咬住嘴唇,将差点逃逸而出的尖叫声堵塞在喉咙中,这个举措保护了她被盯上,使她免于一死,可却伤害了她的声带——也许是心理层面——以至于她那三天都没能发出一个声音。
她强忍着,没有在妖族面前做出什麽失态的举动,待到夜里,贺锦君吐了个昏天黑地,恨不得把胃呕出来。
系统问:“宿主,你还好吗?”
贺锦君眼泪唰一下流出,无声哽咽着,她哭得快要窒息,伏在枕头上剧烈喘息,在心里回答,“我想回家。”
途中与她同行的人,有一半都死在她眼前,也许刚才还在和她聊天,下一刻就成了冒着热气的尸体。贺锦君最开始还会呕吐,可到了后面,好像胃已经离她而去一般,她失去了呕吐的能力。
甚至连反胃恶心感都不再有了。
她活着到了白翊面前,只不过是因为妖族需要一个学识渊博的人类而已,尽管她只是靠着系统的能力,蒙混过关。
若白翊不喜欢她,不,不需要白翊,任何一个妖不喜欢她,就可以随时杀掉她。
贺锦君每天都在加紧习字,背名诗名篇,尤其是关于尊师重道的,以希冀白翊能听进去,至少不要发脾气拍死自己。
上课前一天,贺锦君没有睡觉,背了一整晚的文言文。
若是过去,次日一早贺锦君必定无精打采,黑眼圈比熊猫还明显,像即将枯萎凋零的花。但在这里,依托系统赐予的一点微末灵力,纵使一夜未眠,仍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她变成一根纤细的弦,只等人将她不小心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