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在倪扬的注视下,拘谨地吃着包子,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吃吗?”
倪扬看着他摇头:“我出去一下,晚上不回来,记得盖好被子。”
二叔看着倪扬出去,又将视线移回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上。他理解倪扬,甚至有点可怜倪扬。所有感情里,最让人苦涩辛酸的便是暗恋。我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但你的视线却是一直停在另一个人身上。明明觉得在靠近,却是隔在千里之外。
第二天一早,倪扬带着江其杉来到二叔的病房。二叔刚输上液,正躺在床上发呆,被乍然而起的开门声吓了一跳。
江其杉朝二叔打个招呼:“哟,比上次又瘦了啊,怎么,这小子虐待你了?”
二叔朝他笑笑:“他对我很好。”
倪扬绷着脸站在床前,冷声问:“吃早饭了吗?”
二叔说:“昨晚吃的太饱,还不饿。”
江其杉打量二叔一会,说:“我看他挺好的,根本不用治。”
他说完又问当事人:“是吧?”
二叔感激地点点头:“等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倪扬沉着脸不说话,显然是不爱听他俩的对话。江其杉轻撞了下倪扬的胳膊:“你看,他自己都说没事,这可不能怪我。”
倪扬冷哼一声:“我去医生那里再打印份病历,你在这等我,老实点。”
江其杉朝二叔摊摊手:“他就这德性,说说你吧,身上哪里难受?”
二叔说:“我不想治。”
江其杉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想了想说:“说的也对,反正治不好,还怪麻烦的。”
二叔觉得这人挺有意思:“人总有坚持的一两件事,跟对错没关系。”
江其杉朝他眨眨眼:“那我成全你的坚持,人活着就是图个开心。再说,这病我治不好。但能提个建议,剩下的日子开开心心的过。”
二叔不再像前些天那样怯懦,似想通了某些事似的,一切都变得平静祥和起来。他这辈子就要过完了,对他来说死是解脱,对自己和对别人都是。折磨他的那些东西,随着他的离去,都会变得像尘埃一样微不足道。
这时倪扬推门进来,将手里拿的病历交给江其杉。江其杉接过来大致翻了翻,然后搁到一边不再看。
倪扬问他:“怎么样?有好办法吗?不怕花钱。”
江其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倪扬稍微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绷紧:“说话。”
江其杉这才慢吞吞地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受那些苦,开开心心过完这段日子。”
倪扬的手心里忍不住冒出冷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然后呢?”
江其杉这才转过头认真看他:“你知道的。”
他拍拍手:“行啦,我还得回去,好好过二人世界。”
二叔的病历被冷冷地放在桌子上,江其杉潇洒地带上门。倪扬搬过椅子,疲倦地坐在二叔床边,将头埋在手臂里。
过了许久,二叔略带凉意的手指搭到倪扬手背上。倪扬这才愣愣地抬起头,满是倦意的双眼看着二叔。
二叔低声说:“别难过,真的。”
倪扬的胸口像被压了座山,沉重的喘不上气来。那些只露出些许末端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他迷恋了这么多年的人又是谁?
倪扬问二叔:“你不怕死吗?”
二叔摇头:“我本来还想着离你越远越好,但现在想法改变了。这几天想了很多事,心里剩下的只有原谅和宽容。”
二叔笑了笑:“你还这么年轻,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倪扬问:“没有你吗?”
二叔说:“对的,我以前也像你这样,但谁离了谁都可以活的下去。”
二叔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倪扬和他的关系缓和了许多,甚至二叔还会跟他说些以前的事。但二叔精神不太好,时常说着说着就忘了接下来说什么,因此倪扬听的也是断断续续的。
已是深秋,下了几场秋雨后,气温一落千丈。二叔迷迷糊迷地问倪扬:“快到冬天了?”
倪扬点点头,即便能融洽相处,但心底依旧像埋了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便会爆炸。倪扬伸手去抚摸他越发消瘦的脸,尽量做到最温柔。在二叔的不断要求下,倪扬只好随他,除了用药物维持外,不做任何治疗。
二叔说:“别难过,原来我以为自己会孤零零的死,但现在有你陪着我。”
倪扬沉着脸叹口气,道:“知道吗,我以前幻想过,要不匆匆见上几面,要不彼此相熟,要不只能从别人嘴里听听关于你的事。但从没想过,会是今天这样,我……”
二叔伸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块糖,递到倪扬手里:“别难过,给。”
倪扬说:“你剥给我吃吧。”
二叔窸窸窣窣地将糖纸剥开,把糖送进倪扬嘴里,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略带温意的唇。二叔说:“其实……我也有点难过。”
糖很甜,刺激着味蕾。倪扬很少吃糖,他不喜欢甜食。可二叔给的这块糖,他不得不吃。甚至知道这甜只是幌子,慢慢地就会渗出苦来。没有比一厢情愿的爱慕再苦的事了,你心里的人和不同模样的人牵过手,却唯独不肯将他的手递给你。
倪扬说:“我还想听你刚才说的故事,后来怎样了?”
二叔想了想,说:“后来啊……后来就是没有后来了。”
倪扬问:“他们没在一起?”
二叔说:“如果在一起了,就没有这个故事。”
二叔心底依稀还能看到那时候的白云,轻飘飘的,上面还停着片刻的吉光。但后来,云涛生灭,天空变得昏沉冗长,不同的路,不同的脸,不同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