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如五雷轟頂,惶然地愣在那裡,李重駿又慢慢道:「姚懷慶,懷州河內府吏,坐法入獄,二女俱輸織室,後皆病亡。但其實……那個妹妹並沒有病故,她不過改換身份入宮侍奉,又被陛下委派來了東宮……是嗎,姚淑?」
李重駿低頭看她,梅娘渾身打戰,盡力撐坐起來,潦草地環視了一圈,似乎是要碰牆自裁。
他也不攔她,只忽然揚手,扔了一隻血跡斑斑的小錦袋,落在她面前。
梅娘一見,慌不擇路撿起來,那隻阿娘縫製的荷包,裝著阿爺的平安符,小小的她曾在袋上繡了一朵梅花,此時已經浸透血,凝成了黑紫。
她猛地抬起頭來看著他。
李重駿道:「認得吧,你父親的貼身之物。這等不值錢的東西,你覺得,它是如何落在我手中?」
梅娘頓了頓,忽然失聲尖叫起來:「不會的!不會的!」
李重駿笑了笑:「不會什麼?」
他起身走到她跟前,俯身輕聲道,
「看來,你也猜到了。他被陛下關押在刑部大牢,等閒人不得近身,就連本王也根本無從靠近。除非,他死了,屍拖出牢獄,埋進亂葬崗。姚淑,四個月前你入東宮,陛下許了你什麼?——鴆殺周昭訓,嫁禍太子妃,就放了你的父親,對嗎?可惜,你入東宮的第三天,你父親得知皇帝以他的性命要挾你,便已在獄中咬舌自盡——」
梅娘瘋了般要掙脫,卻都被李重駿鉗住了肩膀,他的聲音輕淡,輕淡又殘忍:「你到哪兒去?你父親早就死了,你還能到哪兒去?陛下遷怒他的自裁,連屍骨都沒有給他收斂。然而這四個月來,每月都有人傳遞他的家信給你,好讓你安心赴死。你以為,又是誰的主意?」
她終於不再掙扎,癱軟在了地上,半晌,才漸漸聽到哭聲:「太子殿下……是何時察覺……」
李重駿道:「自你來的那日——應當說,自你來之前。」
梅娘的臉隱在他袍子的暗影里,沒有言語,李重駿低聲說了下去:「皇帝安排在東宮的人不止你一個,你甚至不是唯一一個伺機給昭訓下毒的人,可是,我選中了你。不為別的,只因為,你在皇后宮中當值過。」
梅娘眼神渙散著,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聽李重駿的聲音在頭頂飄散,像一股煙。
他沒有再和她繞彎子,直截了當留下一句話:「我要你翻供。三日後在宮內三堂會審,當堂指認盧皇后,連同巫蠱之事,一同供述。我可以留你一命,還有你父親的遺骨。」
第六十三章探察
三堂會審那天,是長安七月的第一場雨。
早上時只是烏雲密布。李重駿先進宮去了,太子妃這些日子都被禁足,聽說身子也很不好,晚些吃了藥,才被楊家的女眷陪著離開了東宮。
貴人們都不在,宮人們卻比往常更斂聲屏氣。
之前那個梅娘供出太子妃指使下毒,眾人都以為太子妃要倒霉了;而如今又扯出巫蠱一案,太子與太子妃皆為此害,其中毒手想必另有其人。事情愈發撲朔迷離起來,巨大的恐怖就像這窗外的天氣,烏雲壓著整座宮城,卻不知哪塊雲彩有雨。
只有綏綏不關心這些。
翠翹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綏綏一旦身子好些,便立即接替了宮女,自己照料起她來。
茶房煎了人參歸睥湯來,有點燙,綏綏慢慢吹涼它。就在這時,夏娘忽然來了。
綏綏只得走出來迎接。
她已經好幾日沒見過夏娘了,上一次的時候她還在病中,半夢半醒地躺在榻上。那時的夏娘滿臉擔憂,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可見她實在虛弱,到底沒有對她說,只是折身出去囑咐宮娥。
這次夏娘帶了些補藥來,也沒有對她說什麼,只在喝茶時問了句:「姑娘帶來的那個姑娘,就是姑娘的親姐姐?」
現在夏娘不再罵她了,甚至還對她恭敬起來,綏綏反倒如坐針氈。
她告訴夏娘,翠翹原是她義結金蘭的契姊。
夏娘笑說:「怪不得,她同姑娘倒長得不像。」
翠翹的確一點兒不像她,也不像阿武,甚至不像個西北人。翠翹的好看,是那種水墨畫似的好看,面容清淡,被一層煙雨籠著,就算看不清她的容貌,也知道是個美人。身子弱,說話也斯斯文文的,特別像南曲里的書香小姐,許是她從小便扮做閨門旦的緣故。
但綏綏此時看著夏娘,總覺得她話裡有話。
夏娘走後,她回去想接著給翠翹吹藥,卻發現藥碗已經空了。
綏綏驚訝道:「這麼一大碗藥,姐姐一口氣都喝了?」
翠翹虛弱點了點頭,順手合上了榻邊痰盂的蓋子。
綏綏很高興,雙手合十道:「神仙保佑,有這樣的力氣,可見姐姐的病快要好了!」
翠翹卻嘆了口氣說:「我這病,怕是神仙也難治的。苦藥喝了這許多,到今日,也還拖著個病身子,我自己都怪沒意思……」她瞧綏綏氣鼓鼓的,很著急的樣子,忙又笑道,「好妹妹,我胡說的。我才吃了藥,倒覺得困了。瞧你瘦成這樣,不要照顧我了,也去歇會子,好不好?」
其實就算翠翹不趕她走,綏綏也是要偷偷溜出去。
方才她目送宮人送走夏娘的時候,在飛閣上遠遠眺望見了賀拔。
他沒有穿明光鎧甲,卻帶著刀,高得顯眼,就立在崇文館旁的一道宮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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