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大门上还残着新春对联的痕迹,门外的山楂树,墙内的金桂枝,都分毫未损的兀自挺立着,像把时光一把拉回了十年前。
时纯迟疑上前,握了握门上的黄铜横挂锁,她扭头朝着正靠在车门上的裴今澜,“买主居然是你。”
怪不得拍板那么利落,出手又阔绰。
这座院子几乎抵了叶弘巍一两成的负债,剩下的那部分也被裴今澜全部包揽,或协助处理叶家产业,或直接出资填补。
总之,自上次遇袭,时纯再没被任何人打扰过,就好像那些如跗骨之蛆般的恶意,全都是一场噩梦。
见女孩停滞不前,裴今澜随手摘了眼镜,清隽的目光落在时纯脸上,“不请我进去坐坐?女主人。”
金色的花蕊应声簌簌散落,整条胡同只剩下彼此清浅,又对抗着的呼吸。
时纯松开光滑洁净的古锁,抬手拨开被风吹到耳畔的碎发,她勾着唇角,突然低头,望着脚尖再轻不过地笑了一下。
这笑十足的诚实,几乎将她的自嘲与苦涩写在脸面,也把她心底对他的不满与厌恶浮于表层。
裴今澜慢慢撑起身,身后的车辆即刻驶出狭窄的过道,他抄手原地站着,直到表盘上的秒针越过终点,方才缓缓上前,微曲的食指顺着时纯下颔骨往下,突然又着力抬起。
“难得见你开心。”
裴今澜俯视着时纯,似要把她看个透
彻,“也不枉费我花这么多心思。”
时纯就着他的手抬眼,狭长又潋滟的眸子里含着点点锋芒。
她回味着那句“女主人”
,品鉴着裴今澜如今语气里的讽刺,咬牙切齿道:“亏您疼我。”
裴今澜蓦地松了手,时纯偏过脸,不服气地同他沉默对峙。
“以前你住这,往后依旧住这。”
裴今澜随手转开一把陈旧的黄铜钥匙,突然伸手推开了大门,时纯闻声看去,入目便是那道再眼熟不过的绕山泉的屏障,只听到耳畔男人的声音也款款落下:“唤你一声女主人,可不是应当的?”
被踩得掉漆的高门槛横在眼前,时纯感觉裴今澜微微俯身,嗓音掠过她的耳畔,他明知故问道:“小夜莺,你在同我置什么气。”
夜静的人发慌,时纯站在门外,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头一回来到这里。
外祖,孤女。
从桐城到烊京一千两百多公里,她一无所有,怀揣着万种恐惧,行至起坐患得患失。
可当她站在这里时,穿着深色中山装的祖父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台阶上下来,他年逾古稀,却稳稳地握着她的手臂,期期艾艾地同她讲:“回家了就好,来了就好。快同外爷进去,这里头啊都是你妈妈小时最中意的物件,你保准都欢喜。”
那一瞬间,她突然就理解了少时读红楼,姑苏少女寄人篱下的苦楚与慰藉。
她别无所有,可偌大的烊京城却有人为她筑了
座归巢,此中有故人亲眷,她不再孤独。
可现在,这座巢穴时移主易。
她不再是主人,而要成为被豢养在囚笼里的宠物,让她怎么能不辛酸。
“不想住娑岚,你可以搬回这里,这里头里里外外都未改动,往后如何,也全凭你的心意。”
裴今澜把钥匙交回时纯手里,他于槛内,看着槛外的女孩,极为耐心地同她商量,“你若不想住,平白放着也可惜,那我只好去便宜旁人。”
旁人?时纯蓦地抬头,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终究散作一盘。
如果换了旁人,买卖交易,这座院子住谁都与她无关。可若是裴今澜,她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就好像守不住这里,就像是背弃了灵魂。
“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