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安南王府的人走了,俞宛秋起身告辞,沈渊的妻子文氏也紧随其后说:“姑娘好生养着吧,我下次再来看你。”
沈渊是沈鹤嫡子,二太太是文氏的正宗婆婆,但这婆媳俩好像素来不对盘。二太太去年把自己身边的一个丫头赏给了沈渊做通房,去年年底怀孕,随即开脸做了姨娘。沈渊不知是特别孝顺母亲还是本来就跟文氏感情不睦,竟然也就跟这个何姨娘一条心起来,把文氏晾在一边不怎么搭理。
文氏有一儿一女,大的八岁,小的五岁,后来几年就没再生育了。从这方面看,也许夫妻感情真的出了问题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寄畅居,俞宛秋在穿堂转角处跟她打了一声招呼后准备转身离开,文氏却赶上来说:“我跟姑娘一道走吧。”
文氏跟林兰馨都住在东路二进的陶然居,林兰馨住东厢,文氏住西厢,正房住的是沈湛一家人。从西路宅院回东路宅院有两条路可以走,或绕过前面的垂花门,或绕到后门,再从后园穿过去。若从距离上来讲,从前面走要近些。
但文氏要跟俞宛秋同路,她怎好拒绝?只能站在原地等着她一起走了。
文氏一路都在打量俞宛秋,那探寻掂量的目光让俞宛秋觉得很不自在。这位二少奶奶因为久病的缘故,脸色苍白,身材消瘦到近乎干瘪,幸亏这个时代的女人喜欢穿高腰襦裙,能极大限度掩饰身体的缺陷。
看她瘦成了这般模样,俞宛秋在心里叹息着想,难怪沈渊会冷落她的,男人都是典型的视觉动物。那何氏她也见过的,比文氏年轻了近十岁不说,单论长相也要胜她许多。当然,如果文氏气色好些,身上稍微有点肉,应该不至于这么憔悴,她的五官细看还是很有味道的。
眼看穿堂就要走完了,文氏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突然对她说:“跟姑娘相谈甚欢,竟不忍猝别,想请姑娘去我屋里坐坐,不知姑娘可肯赏脸?”
事出突然,俞宛秋傻笑着站住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话。
她们哪里相谈甚欢了?明明是一个偷偷打量,一个眉头暗皱;一个问东问西,一个勉力敷衍。
可是,人家都这么文绉绉地、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肯赏脸了,她好意思不赏脸么?都在一个府里住着,说起来还是亲戚。
随文氏进房后,她的丫头青儿上前禀道:“二少爷已经从国子监回来了,现在正在姨奶奶房里”
文氏脸上毫无不悦之色,很温婉地说:“香儿怀孕了,本来就该多关心些。”
俞宛秋无言看着窗外,做古代女人真不容易啊,这打落牙齿和血吞的贤惠劲,只怕她永远也学不来。
青儿摆上点心茶水,刚要退下,文氏交代说:“拿五百钱给厨房的张大嫂,就说我屋里来了客人,让她捡时令小菜多做几样,要清淡点,不要大鱼大肉,像上次的芦荟清笋就不错。”
俞宛秋忙推辞道:“饭就不敢领了,出来的时候没打招呼,怕奶母悬望。”
今天她出门的时候本来带着知墨的,谁知那丫头走到半道突然闹肚子,哼哼说肯定是早上的包子没蒸熟。她便接过礼物自己拿着,叫知墨索性回去歇歇,实在不行就烤两瓣蒜吃。她跟沈涵清本没什么交情可言,不过坐一会子就走,何必非得人跟着。
所以这会儿,她连个回去传话的人都没有。
没想到文氏立刻从门外叫进一个丫头吩咐道:“你去山水园,跟苏妈妈说一声,俞姑娘中午就留在我这里吃饭,叫她别担心,等吃过了饭,我亲自送她回去。”
兰姨的名字是苏亭兰,因为进知府后衙做奶母时年纪尚轻,沈娟便让女儿屋里的丫头唤她兰姨,多年因循下来,兰姨在山水园里还是兰姨,外面的人则叫她苏妈妈。
主人热情留饭,本来是应该感激的,俞宛秋心里却警惕起来。她跟文氏虽然在老太君屋里见过多次,却很少来往,话都没怎么说过,她今日这番巴结款待,却是为了什么?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很不愿意把这样难听的词往瘦弱悲情的文氏身上套,可她真的想不出什么好理由能解释文氏的行为。
就在她犹疑不定的时候,奶娘带着文氏的小儿子进来了。
这孩子俞宛秋没见过,到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文氏总不带儿子过去凑热闹,是怕被人比下去了吧。沈湛的两个儿子一个赛一个地壮实,她的儿子却跟小豆芽有得拼,一看就有先天不足之症。
文氏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孩子确实是早产儿,七个月就生下来了。在医疗条件极为有限的古代,这样的早产儿能存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孩子虽然瘦弱,却很漂亮,在长相上完全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老天爷剥夺了他健壮的身体,就从别的地方补偿他。
文氏抱着孩子逗了一会儿,见俞宛秋看着孩子笑,孩子也看着她笑,开心地说:“他很喜欢你呢,峻儿,是不是很喜欢姨姨啊。”
沈府重孙是山字辈,所以俞宛秋知道必是“峻”
而不是“俊”
这么个俊俏孱弱的孩子,叫俊倒恰如其分,可是偏要叫峻。
“让姨姨抱你好不好?”
文氏又低下头问了儿子一句。
“好”
孩子的童音清亮甜脆,笑容也很甜美,还有两个小酒窝,乍看像个女孩子。
俞宛秋心里一软,伸出手臂道:“来,姨姨抱吧。”
说是五岁,其实还像三岁,小小的身体静静地倚在她怀里。文氏坐在他们对面看着,眼里竟慢慢浮起了一种悲哀的温柔,嘴里一遍遍强调:“他很喜欢你的,有时候家里来了客人想抱抱他,他直往后躲,哭着不让碰。你今儿还是第一次来,就见面熟了,可见人之人之间真的是要讲缘分的。
俞宛秋心里的狐惑更大了,这文氏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把她和小峻使劲儿往一起凑,可惜他们的年龄差距,结亲不可能,认干妈干仔也不可能,任她想破头也想不出她和小峻能组成什么关系。
在文氏的热情款留下,她只好在陶然居吃过中饭,才总算掰开了小峻依依不舍的手,逃也似地出了院门。
本来还想去东厢的林兰馨那里坐坐的,再一看时辰,大中午的,人家要午睡,又是少年夫妻,正是黏得紧的时候,她跑去当什么电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