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身影消失,蒖蒖才惊觉自己刚才一直保持着微笑。回想他当年踏雪而来之时她那潮湿的心情,她隐隐感觉到,他和她之间,似乎的确有点什么,在悄然变化。
第七章郡夫人
次年春,惠民、化成两圩均已建成,私圩也在各乡绅主持下修筑完毕,流失的佃农陆续回归,稻麦两熟计划实施顺利,初秋早稻已熟,稻穗累累,大获丰收,收割后农户对土地耕治晒暴,加粪墉培,准备复种两麦或蔬茹豆类。庄稼长势喜人,耕作者面上喜气洋洋,放眼四顾宁国府,皆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立秋后第五个戊日是秋社日,每年此时,朝廷及各州县官员都要祭社稷于坛,报谢神灵。今年秋社,赵皑亦在惠民圩附近设郊坛,率宁国府差官进行祭祀仪式。
民间女子有在秋社日做社饭请客供养的习俗,宫中也如此,尚食局会以猪羊肉、腰子、肚肺、鸭、饼、瓜、姜之类,切成棋子或片状,调和好滋味,铺于饭上,呈给皇帝及诸宫院。蒖蒖知道赵皑今日仪式结束后会留在惠民圩,继续视察田地情况,遂按尚食局菜谱做好了社饭,亲自给他送去。
蒖蒖到达惠民圩,在河边见到赵皑时,他已除去公服,换了一身短衫,脱掉鞋袜,上了一架高达数丈的巨型水转翻车,和另外六名青年农夫一起,弯着腰弓着背,正在兴高采烈地踩着,引河水注入漕渠中。
他和农夫们有说有笑地,边劳作边叙谈,直到有差官提醒他该进午膳了,他才下来,洗手濯足更衣,好一会儿才发现默默立于人群中的蒖蒖,当即对她呈出笑容,手指水车,介绍道:“这是曾之谨先生设计的龙骨车,需要七人方能踩动,如此气势,从未见过吧?这龙骨车引水量极大,咱们多造一些,若遇旱情,百车齐动,顷刻间就可引河水灌溉完两岸田地。”
蒖蒖前面听着,本欲赞扬,但又闻他称咱们,这亲密的称呼引得一众旁观者开始对她暧昧地笑,便赧然低首,一时倒不好应答了。
围观民众中有不少捧着社饭的女子,此刻见赵皑已收拾妥当,便纷纷上前,向他献上自己做的饭,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请他品尝。赵皑接箸,将围着自己的女子所献社饭各尝一点,然后不忘举目看蒖蒖,目光移至她手中的食盒上,会心一笑,启步走到蒖蒖面前,一言不发地径直接过食盒,打开连吃了几口她做的社饭。
蒖蒖低声问他:“味道如何?”
“不错。”
他答道,仍在专注地吃着饭,眼皮也不抬地闲闲加了一句,“不过和平日你做的饭相比,略咸了一些。”
“哦……”
旁观者表示心领神会,有大胆者直问:“赵判府,这是你媳妇呀?”
赵皑笑而不答。四周旋即响起一片笑声。
蒖蒖大窘,只觉无地自容,偏偏又有几名农妇上前,亲热地把一些新葫芦和枣子塞到她手里,祝福道:“祝娘子和赵判府早生贵子。”
秋社日民间女子皆归外家,娘家人会赠以新葫芦和枣子,取宜良外甥之意,所以她们带有不少此类物品。
蒖蒖再也无法面对众人含笑的审视,退回那些突如其来的礼物,拨开人群,上了自己骑来的马,沿着圩堤朝远处驰去。
赵皑旋即起身,快步找到自己的马,亦策马奔腾,去追逐蒖蒖。
奔驰须臾,两人远离了人群,赵皑见前方无路人,遂扬鞭跃马,很快与蒖蒖并肩而驰,在蒖蒖侧首看他时一伸手,搂住蒖蒖的腰,硬是把她拽过来,将她搂于自己身前,侧坐于马背上。
蒖蒖拼命挣扎,撞偏了赵皑策马的手臂,那马便偏离了正道,下了圩堤,朝其中稻田奔去。
蒖蒖还在不停抵抗,赵皑见马已驰入田地,索性双手将蒖蒖紧拥着,一侧身离开马背,抱着她滚入那片尚未收割的稻田深处。
两人连滚数下方才落定,蒖蒖见自己彼时身处下方,而赵皑伏在自己身上,只是以双肘支撑在两侧,避免压住她,顿时又羞又急,双手不住抵挡,想推开他。
赵皑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反而一手握住她双手,盯着她,正色道:“蒖蒖,我是真想娶你为妻。”
蒖蒖一怔,在他烁烁目光凝视下暂时停止了挣扎。
“你听我说,蒖蒖。”
赵皑轻声道,“不久前爹爹给我寄了家书,私下告诉我,他准备让我离开宁国府,徙判明州。明州不仅有良田河泽,还是个港口,设有市舶司,主管海运贸易。如果我去明州,可做的事又多了,除了农业、渔业、水利,或者还可监管市舶事务。我很想去,但是放心不下你……从此一别,天各一方,我们以后想再见就难了。”
蒖蒖循着他这话设想一下,心中也是一阵酸楚,才惊觉这三年来早已习惯与他同处一城,相助相守,若他骤然离开,再不相见,生命便如缺了一块,又该用什么去填补?
见蒖蒖闻言有黯然神伤之状,赵皑遂似受了鼓励,有勇气说出了如下的话:“所以,我思来想去,决定回复爹爹,说我很愿意去明州,但我在宁国府遇见了一位善良的姑娘,名叫宋桃笙,我想给她名分,让她跟我同往明州。爹爹很快回信,说这有何难,赐她个名分便是……于是,昨日我收到了爹爹派人送来的制词,封宋桃笙为信安郡夫人……纳为魏王妾。”
蒖蒖无比惊讶,睁目蹙眉道:“这怎么可以……”
“这已经是目前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赵皑继续道,“从此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日后你若生了我的孩子,我再设法带你回临安,请爹爹赦免你往日的罪责,看在孙子的份上,他应该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