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空无月,疏星万点随流风闪熠,犹如一张巨网上挣脱不开的银鱼耀鳞;或如一盘无边棋局,罗列数不清的棋子,不分黑白,只见光点大小。
夜寂风凉,拂得云棠院中那棵曲树枝叶沙沙簌簌,应疏月一袭黯色长衫坐在纪府屋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东南角厨房里,一个灰色身影缚起宽袖,带系着三千青丝,在灶台前忙活,“嗒嗒嗒”
的切菜声音从里头传来,直奔进应疏月耳朵里。
“南沨,添柴。”
南沨站在离灶膛最远的地方,抬臂擦拭额头上冒个没完的汗珠,抱怨道:“大人,这都五月了,在厨房里实在热得受不了,您想吃什么属下去买,咱能不折腾吗?”
“别废话,你要怕热,明天就让你去江南,换长影回来。”
纪寒舟道。
应疏月看两个大男人像个小媳妇似的做个饭还拌嘴,突然想起在无琊山时看他整日缩在厨房里的场景,嘴角不经意间弯起一个弧。她站起身,玉足轻点瓦片,没有出一丝声响,飘然落到厨房门外,对南沨道:“要不,我来吧。”
见应疏月走到火膛边,南沨流光划际般闪了出去。
“你可别把厨房烧了。”
纪寒舟揶揄她。
应疏月心头一梗,捡了两根柴放进灶里,冷脸道:“你这么有钱,不烧怎么换新的。”
纪寒舟舀了点水倒锅里,又抓了把糖丢进去,用木铲不停地搅动,慢悠悠说:“也是,但今天不行。”
“怎么说?”
纪寒舟看她撩起长衫坐在矮凳上,橘红的火光照在她面颊上,给她白若寒霜的脸润上三分气血,如温玉喜人。半晌,他才道:“因为这顿饭是为你做的。”
他脸色平静,没有半分调笑意味,说完,他将一碟切好的羊肉倒入糖汁里,盖上锅盖。
应疏月哑然。
诱人的香甜味道从锅盖缝里争先恐后涌出来,她闻着味,神思游离,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纪寒舟俊逸晃动的身形上。
纪寒舟看她半天不说话,像是在看自己又不太像,遂弯下腰,凑近她问:“你在想什么?”
应疏月目光闲散:“我在想如果我也会做饭,一定要亲手给你做一桌。”
纪寒舟羞赧一笑,斜挑的眼角瞬间下弯,眸底溢出一抹喜悦:“说得我有点受宠若惊。”
“我也是。你这又是救我又是羞辱我,买个婢女还故意去跟我抢,抢了就抢了罢,我也无所谓,你往我府里送那么多人是什么意思?现在又要给我做饭,可不是受宠若惊嘛!”
应疏月左手倚在膝上,掌心抚着下颌,声如泉滴,带着丝丝凉意,一段不短不长的话如笔下行墨,缓缓润染,入耳沉静。
纪寒舟没有说话,他站直身子,揭开锅盖,浓郁甜香喷涌出来,蹿上屋梁,四散而开。
他又将锅洗刷干净,温声:“撤火。”
应疏月闲闲拾起两根臂粗的柴禾丢进去,抬袖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盯着灶膛里熊熊火焰呆。
纪寒舟看锅里油热得迅,急急忙忙把一尾鱼放进去。抬眸看向对面的应疏月,见她似在生气又不作,平静得又不高兴的娇俏样,暗暗叹了一口气。待将锅里的鱼煎至两面金黄,掺了两瓢水进去,盖上盖。走到应疏月身边,道:“先起来,”
应疏月起身后,纪寒舟把凳子给她挪到门外,“里面热,坐这里。”
应疏月这回没配合,定定站在门边上看他倒腾。纪寒舟见她面无表情像根木头,抬手就拉她坐了下来,双手撑在凳子两头,半是蹲半是跪,平视她无波无澜的黑眸,说道:
“第一,你是我救命恩人,我绝不会害你。第二,今天那些卖身女有问题,你的善良她们配不上。我送到你府上的都是我纪家的人,你大可放心使唤,还有那个青莲,她同南沨一样,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你也完全可以信她。我知道你功夫好,但这京里人心最是险恶,比刀子残忍得多,有个人在身边多看多听也好。至于那个王晰扬,……我嫉妒他能时时出现在你身边。”
前面的话她可以理解,但是这嫉妒?他为什么要嫉妒王晰扬?应疏月顿感心尖有些异样,脸颊逐渐灼热,“你该不是……”
“汤好了。”
纪寒舟双手撑在应疏月身侧,准备站起来,起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动作,系的带子也在这一瞬间松散,丝滑的缎顺着他峻挺的肩颈垂落下来,将应疏月那张愈渐滚烫的面容拢进阴影里。
沁润的暖香弥漫在她周围,见他狭长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看,微红的薄唇隐有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温热鼻息近在咫尺,她直感心跳骤停,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