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从博古斋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晚霞满天,心知那老狐狸已经动了要收自己为他所用的心思,便也不急,只管等老家伙自己撞上门来。依旧回鸿运客栈换过粗布衣衫,悄悄儿地出来,回转咏桂巷他与心儿那间临时的家。饭菜正好上桌,香喷喷热腾腾,明月夜再一次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是家的味道,这才是家的感觉,若能同心儿永远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该有多好,这样的温馨让他怎么吸气都觉得享受不够。大步跨过去将正在往碗里盛米饭的心儿从背后一把搂进怀里,狠狠地抱了一抱,换来小丫头一声尖叫:“你要勒死我啊死人!还不洗手去!”
明月夜略松了松胳膊,偏头看向心儿侧面,道:“咦?今儿个我家心儿怎么容光焕发的?看这小脸蛋儿光滑的,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嫩呢。”
“洗手去洗手去,吃饭!”
心儿翘着唇角轰他。“我要吃鸡蛋。”
明月夜只不肯放手,笑嘻嘻地看着她。“大晚上的哪有什么鸡蛋吃?!”
心儿偏过头来瞪他。“你脸上不就有一个?”
明月夜坏笑一声,突地凑过嘴去在她那小脸蛋儿上咬了一口,而后便飞快地松开胳膊窜到门外洗手去了。心儿痛呼一声捂住被咬之处,丢下手里的碗便追出门去,又羞又气地叫道:“明月夜!你——你这死人!都多大了——多大了还玩儿这个!”
“嘘——”
明月夜一闪身便到了心儿身边,大手将小嘴儿一捂,在耳旁低声笑道:“嚷什么,还怕左邻右舍听不到呢?!”
心儿扒开他的手,气鼓鼓地瞪过去:“你又抽的什么疯?!也不看自己多大人了,还当是小时候那般闹呢?”
“在我的眼中,心儿永远都是那个被我抱在怀中笑得甜甜的小婴儿。”
明月夜弯了眸子轻轻笑道。心儿心中顿时一片柔软,伸了双手捧住明月夜的脸,也轻声地道:“在我眼中,你也永远都是那个最会欺负我、总也长不大的坏哥哥!”
明月夜噗地笑了一声,道:“我哪里长不大了?我现在哪里都大大的。”
“嗯,坏心眼儿也大大的。”
心儿白他一眼,转身便往屋里走,冷不妨被明月夜从身后打横着抱起,也不知怎么一转身子便扔上肩去,正骑在了他的脖颈儿上,被他故意一颠一颠地如同骑在马背上般走进屋去。娇呼一声过后便是轻笑连连,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她被他这么驮在肩上,嘴里哼着只有两人才会唱的歌谣,漫步于无边无际的绿色旷野,顶上是白云蓝天,身边是溪水蝴蝶,除了腹中饥饿,他们几乎拥有一切。闺中密友接下来的两三天,明月夜依旧每日一早出门去逛,至傍晚方归,而心儿便也一直待在家中,每天同陈婉婉一起做绣活、说闲话、用蜂蜜和蛋清敷脸,一来二去的两人愈发亲密起来,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于是陈婉婉撒娇耍赖地从心儿这里抢去了那条绣给明月夜的绶带预备拿回去送了自己即将从京都归家的哥哥,心儿也毫不客气地从陈婉婉那里强抢了一只荷包来装帕子香饼儿。昨儿晚上收到了某府送来的帖子,原来是下一次的兰心雅社正轮到这府的少爷做东,因而定下了日期地点,都写在帖子上送到了各成员府上去,陈婉婉便又想起戚公子来,不由得哀声叹气没了绣花的心思。心儿见状便问她究竟何故,陈婉婉此时早已完全信赖了心儿,因而也不隐瞒,红着脸断断续续地说了自个儿的想头,而后便伏到心儿肩上流泪。心儿被勾起心事,心中也是万般难受,便将陈婉婉轻轻揽住,两个人默默待了一阵。半晌方听得陈婉婉微哑着声道:“心儿,你说我要怎生是好?下了千百个决心想要断了这一念,却又千百次放纵自己去思他念他……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心儿怔怔地望着她,心道自己这辈子也许就这样了,错过了一个,也许永不会再有下一个,这样的苦痛再没人能比自己知道得更清楚,她不愿自己此生第一个闺中好友也要经历这样的伤痛,她愿竭尽全力去帮她成全她,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与不成却是要看缘分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倘若那位戚公子确实对陈婉婉毫无意思,那也就只好作罢。于是心儿强打精神,拍了拍陈婉婉肩头,道:“婉婉,你知道,这男女之事最不能勉强,有些人再好再优秀,奈何对方就是看不对眼,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关键之关键就是要双方看对了眼才行。譬如有些男人就是喜欢性格活泼的女子,因而哪怕你再美再温柔,他那里也是毫无感觉,这样的话,只怕用尽一切法子也是不能成的了,这点你需明白才是。”
陈婉婉满是凄凉地将头一点:“心儿说的我都明白。其实……在那谭锦瑟尚未入社之前,戚公子他对我……也还是好的,所以我才一直没将这心思息了,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那我再提醒你一句,”
心儿沉着声道,“若对方是个只重美色之人,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谁没个色衰迟暮的时候呢?女人的青春本来也就短短那么几年,他若重色,一旦你稍显老态,只怕便要被他打入冷宫,根本搏不来个天长地久携手白头。重要的是他在乎你的全部而不仅仅是容貌,这一点我看你还需再考察考察那位戚公子才是呢。”
陈婉婉喃喃应道:“说得是……那谭锦瑟容貌好过我甚多,自从她来了,戚公子就绝少再看我……他若当真是重色之人,我倒也能释然放手了。”
心儿拿过那张送来的帖子看了一看,道:“下一次的兰心雅社定在后日寒烟楼,内容是以诗会友,只不知那位戚公子平日都看重些什么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陈婉婉红了红脸,答道:“戚公子是个风雅之人,以上那八样他都极是看重,平日眼界也有些高,对于以上八样不入流的人他是看不上眼的,甚至很少理会,对女子的话还稍微宽宏些。”
“那,婉婉你对这八样可有研究?”
心儿歪着头问。陈婉婉脸又是一红:“诗词什么的都只略懂皮毛,否则也不能加入到兰心雅社中来,琴棋书画却是一样也不能了。”
心儿笑起来:“比我可强太多了,这八样我是一样也不会。”
陈婉婉笑过又叹:“我倒是想请家父帮忙请来教琴棋书画的师父教一教我呢,又觉得自己年纪已大,现在学是否有些晚了……”
“你若自己本身也喜欢这些,那学学也无妨,我倒并不认同为了喜欢的男人就去刻意改变自己是件好事情。”
心儿道,“况且风花雪月的日子谁也不可能天天过,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还是要贴心踏实才是。”
陈婉婉闻言不由笑起来,一点心儿鼻尖:“听你这意思好像是‘过来人’似的,说得还头头是道的。”
心儿也是一笑,虽然她不曾亲身经历过一场真真正正的爱情,但几次三番地混迹于深府大宅里那些女人们的身边,对于她们成功的和失败的各种手段都已是屡见不鲜了。于是重整精神,笑向陈婉婉道:“既然决定不放弃戚公子,那就从现在起为自己的幸福争取罢!过两天的社日要带给他一个不一样的陈婉婉,要让他重新注意到你的存在!”
陈婉婉有些激动又有些怀疑,望着心儿道:“我要怎么做呢……什么漂亮衣服漂亮首饰,我全都试过了,根本、根本就不行,他的目光始终都在那谭小姐的身上……”
心儿抿嘴儿一笑:“喜欢诗词曲赋自视甚高的公子哥儿们向来都不爱华丽香艳的装扮的,他们爱的是出尘脱俗、清新别致,我看不妨就从这一点下手罢。咱们先从妆容上想办法,譬如换个发式,换身衣着……”
说着将陈婉婉拉起身来按坐到妆台前去,摘下头上金贵的首饰,打散复杂冗重的发辫,重新拢顺那一头秀发,而后灵巧地绾成了两个精致简单的垂鬟,只各在两边簪两朵白山茶,顿时间便如同换了个人般,清丽姣柔、灵动甜美,直把陈婉婉的两个小丫鬟看得拍手直赞。陈婉婉也不曾想到只不过换了个发式就能使得整个人都变了一种风貌,一时对自己这副样子也是满意得很,在镜子里左照右照只是照个不够。心儿一指她身上那套华绸衣裙,笑道:“身上衣服也要换,若说最贵的款式,兰心雅社里谁人买不起呢?且最贵的不见得就是最合适你的,关键要能融于当时的场合又适合你自己的气质。”
陈婉婉起身将心儿拉住,撒娇地道:“好心儿,你这就陪我买衣服去罢!眼看社日就要到了,等不得了,好不好?”
心儿好笑道:“看把你急的!说风就是雨。要我说买的不如做的,我们把裁缝叫家来,还可以自己设计设计上面的花式,我就曾见过一家的太太,冬天的时候头上簪着星星点点的梅花儿,那身儿裙子就绣了很苍劲的梅枝儿,虚虚实实相得益彰,很是别致,在外面铺子里断买不来这样的衣服,我们不妨也依样画葫芦,仿上一仿,看看能有什么效果,如何呢?”
陈婉婉连连点头称好,即刻便让小丫头去最好的裁缝铺子里将裁缝请来,又是商量又是比划,至晚饭前才终于定下衣服式样,约好明日下午取货——因陈婉婉急着要在社日上穿,取急货是要掏高价的,反正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