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虽也预到长安不能久守,但也知苻坚治下,城中军心民情依旧忠心可用,一年都苦苦熬过来了,没道理一夜之间就全盘皆输‐‐窦冲又催促地问了一声,他回过神来,打了个稽首,却后退一步,摇头道:&ldo;老道再经不起车马劳顿了,请将军好生保护天王,万自珍重。&rdo;窦冲没想到张嘉居然不愿跟她们撤退,宁可在此等死,只听张嘉一扫拂尘,又道:&ldo;无论谁坐天下,都离不得天师教。只要是人,就有贪念,有贪念便少不得问卜求神。&rdo;窦冲彻底明白过来,这老道已经准备投靠新君了,当下冷笑一声,刚欲说话,忽见副将急匆匆地过来,附耳说了几句。窦冲顿时脸色大变,失声道:&ldo;宫中预备的所有的硝粉都被打湿了无法起火?&rdo;窦冲如坠冰窖,他隐隐觉得暗中有只手破坏了他一切的盘算,当下再不敢细想拖延,冲进金华殿,推门喊道:&ldo;陛下!&rdo;他随即愣住了。苻坚铠甲覆身,呆坐在御床之畔,脚边躺着一个华服女子,颈边红痕蜿蜒,手中握着染血的三尺青峰,显是已是断气多时了。那是苻坚原配,太子生母‐‐苟皇后。窦冲并没太多时间去伤感震惊,回过神来他一把跪下:&ldo;陛下,贼势猖獗,长安恐不能再守,皇后娘娘必是已有预料,不欲拖累陛下,才自尽殉国‐‐恳请陛下节哀,末将这就护送陛下撤出长安,再迟就来不及了!&rdo;苻坚动了动唇,双眼涣散地看向他麾下最后的武将:&ldo;鲜卑军攻破长安了?&rdo;窦冲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还在苻坚驾前夸下的海口‐‐层层防线,步步机关,可保长安三月无虞,届时隆冬,鲜卑军疲苦寒,姚秦兵援又至,两下夹击必可大溃鲜卑。他硬着头皮辩禀道:&ldo;白……白虏狡诈凶残,竟连夜偷袭,故而……&rdo;苻坚摆了摆手:&ldo;朕知道长安守不住,但没想到这么快……&rdo;顿了顿,他无神的双眼转向窦冲,&ldo;撤出长安,又能去哪……朕曾坐拥天下十之八九,如今,连最后的国都都保不住了……&rdo;窦冲膝行数步,满面凄然:&ldo;陛下,留得青山!难道您要留在长安,等那慕容小儿羞辱吗?!&rdo;苻坚浑身一震,瞬间回神‐‐糟蹋怎么能落到慕容冲手中!他腾地起身,却又弯腰去抽苟后手中之剑‐‐窦冲惊地魂飞魄散,扑过去死死按住苻坚的双手:&ldo;陛下!&rdo;他胆颤心惊地看向瞬间苍老的苻坚,几乎是苦苦哀求了,&ldo;陛下,末将从戎近三十年,心中便只有您一个主子,事到如今,您忍心抛下我等吗?!&rdo;恰在此时,太子苻宏亦被人护着来到金华殿,一见其母尸体便泣不成声地扑过去,抚尸嚎啕。苻坚轻轻推开了窦冲,将那柄长剑猛地回鞘:&ldo;……你以为……朕也要自尽?&rdo;他伸手按住跪在地上痛哭的苻宏的肩膀,&ldo;沦亡之际,皇后以死明志,当为节烈,但朕不行‐‐&rdo;男儿丈夫,宁战死,不轻生,更不投降!&ldo;宏儿,走。&rdo;苻坚拉起太子,又倾身抱住结发之妻的尸体放在御床之上‐‐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悲哀而平静地俯视着她‐‐她很贤惠,但也只是贤惠罢了。过去二十年来,他除此之外,就再也没从这谨慎寡言了一辈子的女子身上看出别的来。是啊,因为他爱江山,更爱美人,但到头来却为此国破家亡。苻坚一把扯住依旧华丽的御帐撕下,轻轻覆在苟皇后的尸体上,彻彻底底地覆住了头脸,轻声道:&ldo;宏儿,给你母后磕最后一记头,父王欠她的,来日相报‐‐愿她下一世,莫生于帝王之家,再嫁一个薄情寡义的夫君罢!&rdo;苻宏心中发酸,眼泪又要汹涌而出‐‐他的父王,天之骄子纵横天下,从不肯低头认个错,如今……窦冲听得宫外动静越来越大,急地催了一句&ldo;陛下!&rdo;苻坚拖住太子的手,强行将他拽出殿门,台阶下早站满了清一色黑衣皮甲严阵以待的护龙卫,此时轰然齐声道:&ldo;参见陛下!&rdo;这是他最后的子弟兵,无论何时,永不背叛。窦冲紧随其后,一时三人上马,窦冲道:&ldo;如今四门皆敌,往何处走?&rdo;苻坚心中已有计较,略一沉吟便道:&ldo;走东门!&rdo;窦冲愣了一下,他估摸苻坚当回陇西,召集羌人卷土重来,那该走西门,怎地望东撤‐‐莫不是要一路渡江投东晋去?!但事出紧急,他虽平日里发号施令惯了,可苻坚对他而言,永远是说一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