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太监宫女们进来伺候,又撤了门口的侍卫,胤礽觉得自己的脑子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干脆叫人拿了酒来,他自己一人坐在那里一杯一杯的灌下去,倒像是前些时候的胤褆。
这般借酒消愁的滋味,他上辈子感受过太多,可是这一次却是最复杂的一次,个中滋味无处评说。
也不知喝了多久,外面的太监传了话来,说是康熙在乾清宫久不见胤礽过去,便亲自过来了。
彼时,胤礽已经喝得半醉,踉踉跄跄地起身接驾,少年的脸被酒气熏得一团薄红,衣衫亦是不整,露出大半个白皙的颈子,就这样跪在康熙面前,“儿……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眼见着,立时怒极,“来人,给太子醒了酒,再给朕带过来。”
胤礽只觉得迷迷糊糊地,嘴里被灌了醒酒汤,汤水下去的太快,呛得他大力咳嗽起来。额角突突的疼,脑子却渐渐清明起来,胤礽不着痕迹地苦笑,这一回可是捅了篓子了。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胤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跪在地上。
“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朕方听说你与胤褆大白日的跑到宫外去喝酒,胤褆醉的半死,你又回来喝!你们两个,可还把规矩放在眼里,可还记得,自己是大清朝的阿哥!”
胤礽低下头,只淡淡地说,“儿臣知错了,请皇阿玛责罚。”
“责罚?”
康熙冷哼一声,看着胤礽态度恭谨,眼里却没有一点犯错了悔意,更是气不大一处来,“你当真以为朕不舍得罚你吗?”
“儿臣不敢,皇阿玛罚儿臣什么,儿臣受着就是了。”
也不知怎的,这一刻,胤礽甚至没了找个理由蒙混过去的心思,反倒觉得这样或许反而好些。他低着头,觉得心里面乱得厉害,倒不如挨个罚,反而舒坦些。
倾杯酒父子交心
眼看着胤礽一副坦然受罚的样子,无论说什么,都不见反应,康熙反倒越发有了火气,心里想着这孩子表面这般,心里说不定还不服气呢,“抬起头来!”
“儿臣不敢。”
胤礽的语气波澜不惊。
“怎地?你竟是要抗旨不成!”
康熙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大吼了一声,这十四五岁的男孩儿正是最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康熙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看胤礽这般样子,只当他是到了叛逆的年纪,心下有了计较,想着一定要好好管管他才是。
另一边胤礽心里却早被今日遇到的事搅得满心的混乱,哪里还有精力应付康熙。脑子里一会儿想着胤褆那凄凉的神色,一会儿想着胤禩无可奈何的眼神,一会儿又好像想的了重生前的事,想着皇阿玛当初怎么会那么狠,想着胤禛怎么会那么绝情。这皇位到底是什么东西,直到他们这些个人都豁出性命去抢,搞到最后,个个都是恩断义绝。
他看着康熙愤怒的神色,在渐渐有些昏暗的房间里,莫名带着几分虚幻似的,倒不像是年轻的时候,反倒像是后来那个动辄对他疑神疑鬼,羞辱痛斥的那个父皇了。胤礽的眼里忍不住露出一丝怯意,总觉得下一刻,那个骂他“克死亲母”
的父亲又要回来了似的。
而这一刻,于康熙来说,心情却是格外的复杂。
眼看着胤礽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自己,也不知是被酒气熏得还是被自己吓得,两只眼睛红红的,显得那么委屈。少年单薄的身子瑟瑟发着抖,眼里尽是害怕的模样,哪有平日里的嚣张,倒像个受了惊的小兔子似的。
这幅样子,又不像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的模样,那样深沉的痛苦只从眼睛里蹦出来,就足以让康熙觉得心都要疼起来了。
他忍不住放缓了口气,“这到底是怎地了?过来给朕说说,朕是你的皇阿玛,又不会吃了你,怎么吓成这样。”
他朝胤礽招了招手,对方却仍是跪在地上发愣,不动分毫。
康熙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胤礽面前,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他的手触到胤礽的脸颊,只觉冰凉一片。他这次发现,自家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流下泪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被胤礽的表现彻底惊到的康熙急忙唤人拿了帕子过来,帮胤礽拭掉眼里的泪,然后挥退了侍候的人,这才将胤礽揽进怀里,轻轻安抚着他的背。
胤礽趴在康熙怀里,闭着眼睛,却控制不了从眼里汹涌而出的眼泪。这大概是他前世今生加起来,哭过的最凶狠的一次。
心里涨得难受,说不出那一刻的感觉。只觉得上一世后半生的委屈,重生以来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艰辛,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的可怕都在这一刻涌向胤礽的心里,借着这酒劲儿统统发泄了出来。
他站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却不敢告诉他,将来会有那么一日,他们决绝到如斯境地。他只敢这般埋在对方尚且温暖的衣襟里,先为日后将要面对的一切痛哭一场。那一刻,连胤礽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似的。
眼看着胤礽越哭越凶,康熙更是手忙脚乱。他没有这样的经验,怎么去安慰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的十四岁,刚刚亲政,正是意气风发的事后,朝廷内外再多的琐事也让他觉得兴奋不已。
他废寝忘食的处理政事、读书,直到后来,内侍从他的头上揪下一根白头发,直到有一回他连夜批改奏折,呕了血。那时候,康熙还以为自己要活不成了。可是彼时所有的焦躁和慌乱都比不得这一刻来得心慌意乱。
然后,康熙做了一件在他事后看来极其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