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无逸斋外,天色越发阴郁,一个闷雷响起,雷声滚滚,胤礽眯着眼睛扶着何柱儿的肩从肩舆上下来,走了进去。
几个老师都已经等在那里了,詹事府詹士汤斌白发苍苍,年事已高,每日来去,辛苦的厉害,此时正颤颤巍巍地立在桌旁,按礼制,太子地位崇高,为太子讲学的官员为太子讲解或是太子背诵篇章时必须跪着授课,不说话时也要站立在一旁,是以胤礽一到,几位大臣便先行过了礼,随后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胤礽照例要先将昨日讲过的内容背诵一遍,那些东西,他上辈子便已经研究的通透,此时说起来,得心应手,侃侃而谈。而汤斌年老力衰,苍苍白发,在一旁跪着,不一会儿便颤颤巍巍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愈发衬得胤礽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待胤礽颂完,汤斌已经累得脸白如纸,气喘吁吁,几乎说不出话来,而李光地倒是年富力强,跪久了,竟还有精力一顿猛夸,说他“声韵清远,句读铿锵,反覆抑扬,讽咏不辍”
,胤礽笑了笑,并未多言。
上辈子读书时,他未把几位老师看在眼里,即使是当世名儒又如何,说白了也不过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奴才。只是后来被幽禁的那些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整个人都在走向衰老,胤礽这才知晓,年长者的苦处,此时看到汤斌那把老骨头这样每日被折磨一回,他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帝师这差事便不好当,给他这个太子当师父,又有那样一位博学强势的帝王在那里,这太子府詹士的职务便如同坐着油锅上,汤斌也是个运气不好的。
天边一声闷雷,雨水终于浩浩荡荡地下了下来,胤礽寻思着,这天气他那位父皇应是不会来了,于是开口道:“几位老师年长,不如坐下来讲课吧。何柱儿,给各位达人们上茶,先润润喉咙。”
这样的事,胤礽上辈子也做过,却因为康熙的不满只得作罢,或许是潜移默化的作用,时间久了,似乎一切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他谨遵着父皇的圣谕,摆出天家的气派来,对下人只注重威严,极少体谅,平素里又无人忤逆,到头来,竟是落下个太子不仁的名号。
可笑的是,当年连个座位都不肯留给太傅们的,可就是那个手把手的把他教出来的仁君呐。
“太子宅心仁厚,实是奴才们的福气啊。”
李光地见此,又急忙笑呵呵地凑过来,将胤礽一通猛夸。
胤礽笑了笑,心里却是厌烦。以前怎地没觉得,这李光地虽说是个干吏,可这溜须拍马的功夫,都快赶上老狐狸纳兰明珠了,果然不愧是能让他那挑剔的皇阿玛面前稳立多年的人。
“李大人客气了,尊师重道,是本宫应该的。”
外面雨势渐停,这一日的功课也接近了尾声,天色渐晚,胤礽正准备吩咐汤斌李光地等人散去,便听见外面有人传报,说是皇上过来了。
几个大臣们脸色微变,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搁,噗通噗通跪了一地,那速度之快,声音之大,让胤礽都替他们疼起来了。
康熙进了书斋,本是满脸笑意,却在看到桌椅茶碗的一刻,冷起了脸,狠狠给胤礽甩了一个眼刀。
胤礽摸了摸嘴角微微苦笑着上前行礼,知道今日被康熙抓了个正着,那好面子重规矩的人,定然不会轻易罢休了。
果然,康熙眼见着众位大臣跪在地上,却未叫他们起身,只是优哉游哉地坐着一旁,和胤礽说着闲话。先问了今日的功课,又扯到他见雨停,便临时起意,过来看看胤礽。胤礽陪在一旁,笑着一一答过。
这一阵唠叨过了,康熙这才问起跪在地上的诸位大臣们,又一副兴致勃勃地模样,考校起大臣们的学识来。
康熙学贯古今,或不如这几个名儒们来得精深,但胜在眼界宽广,又有帝王之威摆在那里,问得地下一众大臣哑口无言。见这些平日傲气冲天的书生们都一脸窘迫的模样,这位帝王这才满意地让他们退下了。
发泄了方才进屋时的怒火,康熙这转头对胤礽说,“你这孩子,怎地越大反而心越软了。这些个大臣们,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奴才。若是哪一日身体不适便罢了,今日我见他们个个面色红润,你竟还叫他们坐着授课。”
胤礽低着头,扭捏道:“汤大人年事已高,儿臣见他跪在地上,实在艰难,又见几位大人也是面露疲色,这才让他们坐着授课的。若不然,保成在此帮汤大人要个恩典,以后上课时,便免了他的跪吧。”
自己的儿子这样宅心仁厚,孝纯良善,康熙这个做父亲的倒也不是不高兴。只是他怕胤礽太过仁慈,失了帝王的气度,以后制不住那些个臣子,特别是某些酸溜溜的儒生,平素来没少在朝堂上给他碍事,若以后胤礽镇不住他们,还不知要怎么闹上天去了。
“胤礽啊,你记得。那些个大臣,你得用着,又不能太重用,要对他们好,也不能对他们太好。若是雪中送炭,他们会念着皇恩浩荡,感激涕零;可是锦上添花,只会让他们以为这皇帝好摆布,将来到了不顺他们意的时候,给你脸色看!特别是那些酸儒书生,个个都只会梗着脖子看你,嚷嚷着死谏,其实啊他们是知道,我不会动他们,哼!”
康熙说着,微微挑了挑眉,似是想起了什么,眼里一冷。
“儿臣记得了。”
胤礽听了,倒是觉得好笑,这倒也是那么个理。想当初,老八在朝中一呼百应,康熙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随随便便将所有人都处置了,只处理了些领头的,随后就转头去拿老八的身世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