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体温带着丝丝热气沁进来,倒也是个取暖的好办法,胤礽扭了扭身子,找了个更好的位置坐好,却发现他那位父皇根本没管他,只是盯着河水发呆,那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清冷,甚至于带着一丝茫然。
胤礽看着看着,不知怎地,竟觉得这样的父皇,让他有了丝怜悯的错觉。
想什么呢,他在心里苦笑着,若说世上最不需要怜悯的,大概就是那人了吧。
八岁登基,天资聪颖,在位多年,除了晚年时,被一群太争气的儿子搅得焦头烂额,他这位父皇还有什么不顺的。
此时,三藩已定,台湾那边本就不成多少气候,只要国库撑得下去,早晚也可拿下,真不知这人此时摆出这样一副模样,心里是有什么事,难不成真是因为先帝爷暗自伤神呢?
胤礽撇撇嘴,不以为然。
呆坐了一会儿,康熙回过神来,只觉怀中稚子身上渗出点寒气来,随口问道:“可是有些冷了?”
胤礽点点头,揪了揪康熙的衣领,小声道:“父皇,咱们回去吧。”
眼看着自己百般忌惮,英明神武的父亲摆出这样一副样子,胤礽是真的觉得别扭得很,只恨不得早点回去,用些斋菜,也比在这里,只能看着,却无法说出些什么强,毕竟他如今只有九岁……
该死!自己难道还想安慰他不成?
胤礽想到这里,脸色一沉,从康熙身上下来,眼里含着丝莫名其妙的怒意,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小孩子不耐烦的模样摇着他的手臂,“父皇,这里多没意思,还是回去吧。”
康熙摸摸胤礽的额头,确定他没有生病,这才点了点头,从石头上起来,拉着胤礽的手,准备回去,却正巧撞到了一提着竹筒的僧人,胤礽认出来,那正是在山路上时他与胤褆遇到的,给他们递水的僧人。
下一刻,胤礽明显觉察到身边的人浑身僵硬了起来,而那僧人见到他们,也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气氛立时尴尬又僵硬起来。
胤礽小声咳嗽了一声,打破此时的氛围,却不小心呛到了嗓子,假咳变成了真咳,吭吭哧哧了半响才停下来,胤礽摸了摸喉咙,生生的疼。
“身上可曾发冷?”
一边蹲下身,随手给胤礽把脉,康熙一边问道,他学贯古今,对医道也有研究,对脉理也会一点,只是并不精深,平日里有太医在,也是用不着的。
胤礽摇了摇头,“儿臣无事,父皇不必担心。”
那僧人愣了一会儿,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提着竹筒,走到父子俩人身前,合十而拜。
“贫僧拜见皇帝陛下。”
康熙的表情很是扭曲,嘴里却只淡淡说道:“免礼。”
他身上微微发颤,连身旁的胤礽都能感觉地到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心里微微有些纳闷,不过一个和尚罢了,怎地让他的父皇这样奇怪?
还未待胤礽回过神来,那僧人又柔声说道:“陛下身系万千黎民,不该这般冒险来此。五台山虽是佛门清净地,但陛下不可有一丝闪失。眼看天就要黑了,还请早日回去才是。”
那僧人慈眉善目,声音清亮,倒是好听,只是口气却让胤礽吃了一惊。
这般大胆,说皇帝的不是,这人难道不想活了不成?
胤礽这边还怕那僧人自己找死,却见康熙眼里没有一丝怒意,反而面露复杂之色,难得的还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对方的说法。
此时天色渐暗,密林里光线昏黄,老僧的脸很快便隐在了树荫下,看不真切了。
康熙拉着胤礽的手,低声道:“既如此,玄烨便告辞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胤礽随着康熙渐渐加快的步子走出密林,脚下一阵踉跄,还不小心磕到了石头上,可惜他此刻没有心思去想脚趾头疼不疼,满脑子只剩下震惊。
他那位皇阿玛竟然自称玄烨?
此刻,五台县集市上那小贩的话再次在胤礽的脑海中响起,他禁不住全身一颤,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顿时脚下一软,绊倒在地上。
康熙本沉浸在自己难以抑制的情绪之中,突觉手中一坠,一低头才发现胤礽竟摔在地上,急忙将他扶起来。
“怎地?可摔疼了吗?”
他低声问道。
胤礽摇了摇头,如同做梦般看着康熙,忍不住小声问:“皇阿玛……方才那位大师……可是……可是我皇玛法?”
小孩子的声音稚嫩且尖细,在静谧的林子里突兀的响起来,康熙吓了一跳,一把捂住胤礽的嘴,恶狠狠地说:“你胡说些什么?先帝二十二年前就已经龙驭归天了,怎可出现在这里?你若再胡说……小心……小心挨罚!”
胤礽第一次见康熙用这般表情与他说话,吓得呆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头没来由的一阵疼痛。
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儿子,康熙深吸了口气,敛了情绪,轻轻抱了抱胤礽,道:“好了,以后莫要胡思乱想,时辰已晚,朕带你回寺中去。”
胤礽点了点头,看着康熙微微发红的眼圈,有些不知所措,梦游似的跟着他回去了。
延熹宫胤禩受伤
那一日,在林中的事,康熙又厉声警告了胤礽,不得胡乱说出去,胤礽胡乱应着点头,心里却仍是回不过神来。
他的皇玛法竟真的没死?这样事关重大的事,即使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也依旧让胤礽觉得不可思议,梦游似的回了屋,连夜宵都忘了传。倒是胤褆还记得他未用午膳的事,命人准备了一碟奶饽饽,趁他发愣的时候,径直塞到了胤礽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