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她当然没说出来,但老屈好像能听见似的,看了看她手里的挂号单,笑道:“碰上谁就是谁了,只要来了就好。”
碰上谁就是谁,这句话随清倒是听进去了。后来过了很久,她读了不少这方面的书,又跟医生和病友聊了许多,才知道在她当时那样状态下,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指示,不用想太多,只顾着眼前这一小步,简单,清晰,直截了当。
屈医生一路陪她到护士那里交了卷子,又看着她在候诊区坐下,这才焐着保温杯,慢悠悠地走了。
随清等了很久才轮到她的号。
在那之前,清营造和罗理那边好几个电话找她,候诊区到处都是嗡嗡的人声,她只好到楼梯间去接听,在窗台上开了电脑回复邮件。有好几次,她都想走了算了。但脑中偏又出现那张机场的照片,以及那一句Itsfun。Takecare。
这叫她想起来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自己,以至于对大雷说出那些话,做出那样一次彻底的斩断。就算只是惩罚,她也必须留下来。
等到走进诊室,她看到里面坐着个挺严肃的女医生,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要是让她自己选,肯定不会是这一款。但她还是坐下了,医生问她看什么,她就开始讲,讲这一年多以来所有的事,尽可能的简略,却又不可避免地散乱,语速也太快了。
她不知道医生能从这里面听出些什么来,哪怕是她自己都找不到其中的逻辑。Takecare,所有的词句奔流而过,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Takecare。
第一次读到那句话的时候,她还能品出其中嘲讽的意味。他表达的重点显然是在“Itsfun。”
上的,将他们时间曾经有过的那一段归结于及时行乐。她觉得很好,这分明就是她求仁得仁的结果,却不知为什么又有些难过。但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次重复之后,她越来越觉得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后面那两个词。而且,也只是它们本来的意思,照顾好自己,Takecare。
医生一直对着电脑打字,此时终于停下来看了她一眼,问:“有过结束生命的念头吗?”
随清本打算摇头,但又很快想到Q中心楼顶上的那一幕。
“有。”
她回答,如果当时不是有个人拉住了她。
“什么时候的事?”
医生又问。
“大约四个月之前。”
随清回答。
“后来呢?”
“后来就感觉好起来了,但是……”
失眠依旧,有幻觉出现。
没等她说完,诊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老爷爷颤巍巍地走进来,手上拿着不知是什么项目的检查报告单,纸上曲线逶迤。
医生让老人坐下,又对她说:“你现在最好是住院。”
“住院?”
随清怔住,她想过服药,也想过尝试心理咨询,但没考虑过住院,“我还有工作,没办法现在……”
旁边一个年纪轻一些的实习医生正跟老人讲话,老人面孔灰黄,口中不断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医生安抚了老人几句,再转回来问她:“有亲属或者朋友陪你来吗?”
“没有。”
随清摇头。
写字台上的打印机开始工作,她的病历还没打完,诊室的门又开了,下一个病人被家属搀着送进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两只手腕上都裹着厚厚一层纱布,但还是挡不住下面纵横的血印子。
随清忽然就放弃了,跟这些人比起来,她的问题实在是微乎其微。她刚刚还在跟业主开会,记得施工图纸上的各种细节,以及每一个项目节点的时间。下次吧,她又在想,或者干脆就算了,从前不也都这么过来了吗?
“怎么样?决定好了没有?”
医生又问了一遍,但这一次抬头只看见一张空凳子,随清已经走了,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走廊里候诊的人群中。
走到心理科门口,又听到有人在后面叫她,她回头,见是屈医生从睡眠门诊那边追出来。
“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