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她站在一场大雨中,回身看到一个人朝她走来。两人之间隔着密密的雨幕,她只能分辨出那是一个男人的轮廓。她双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但仍旧看不分明,只除了那双眼睛。她知道,他正在看着她。她于是抱臂站在那里,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但他却又不过来,仍旧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她。她耐不住这样的审视,反倒先伸出了手。而他握了她的手,走近,拥抱她。
冷雨中,他的体温和肌肤的触感烧灼着她的身体,那种感觉近乎于刻骨铭心。但他还是低头看着她,她试图避开那目光,他却伸手将她的湿发拢到脑后,更加无遮无拦地看着她。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看清楚他是谁。但哪怕是在梦里,她还是有一种超脱的清醒。她知道这是不对的,而且细节也不够真实。比如,眼前的他看起来比现实里年长一些,也更沉静,一只手环抱着她,另一只手扣在她颈后,像是完全掌控了她的动作。
“随清……”
他说,而后低头吻她。只一瞬,就又好像回到了那天晚上,他来名士公寓,敲开她的房门。
雨水浇头淋下来,几乎令她窒息,但她还是忘情地回吻着,只觉这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酣畅的经历。唯一让她意外的是,这个人竟会是魏大雷。
事务所就在楼下,随清这一走神,便已经走到了清营造门口。
魏大雷从里面替她开了门,叫她一声“老板”
,递给她一杯温热的香蕉燕麦牛奶,告诉她早上第一场视频会议的已经接通,只等对方上线,好似自动化装配线一般行云流水。
会议开始之前,随清只来得及隔着落地玻璃草草看他一眼。而他对她一笑,还是那个一望见底的魏大雷。
整个上午,随清都在忙碌中度过。
到了下午,纵联的官非继续发酵,果然如吴惟所料,邱其振也已经被请到廉署协助调查。随清看到手机上推送的新闻,只是轻蹙了眉头,并未点开细看究竟。事发突然,这里面究竟怎么回事,媒体也未必知道多少,她没时间去看那些无谓的推测。
再晚一些,又收到吴惟发来的信息。随清本以为也是与纵联有关,可点开看了,才发现只是一则由公众号撰写的短文,内容有关G南项目的发布会。
随清起初还不明就里,G南项目正式启动之后,业主那方面照例做了些宣传,眼下这种文章到处都有,她不知道吴惟为什么单单要转这一篇给她。直至看见文章最后的Logo,她才明白原因。发出这篇文章的公众号隶属于丁艾所在的那个建筑论坛,吴惟是在提醒她小心。
才刚意识到其间的联系,她心下一坠,后来才自我开解,说这不算什么。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这本来就是避无可避的事情,只要她还在这个圈子里混着,就总会有与仇家狭路相逢的一天。
随清,你怎么有脸出来?
没有曾晨,你算什么?
但她还是不免想起丁艾从前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在殡仪馆的走廊里,以及后来的每一次,她顶了曾晨总建筑师的位子抛头露面。从前,尚有吴惟替她抵挡。今天,却是要靠她自己了。
她深呼吸一次,告诉自己一定可以。潜意识中却又有个声音在嘲讽地笑,你凭什么可以?她知道,那也是她自己。
转眼便已入夜,随清更衣妆扮,带着魏大雷,驾车赶赴江对岸的酒店,去参加发布会。
白天一整天她都有别的工作,一个会接着另一个,耽搁了又要影响到后面,而她的发言稿仍旧没有背熟,更不用说在镜子前面演练一遍了。
镜子,脑中又出现不该有的画面,她赶紧闭了闭眼甩了去,看着前路,并线驶进隧道。
到了酒店宴会厅门口,Foyer里人已经不少。
罗理像新郎官儿一样站在签到板旁边拍照迎客,远远见到随清,竟是刮目相看,一边迎上来一边说:“随工今天真是大不一样了啊……”
随清自知是这身衣装的功劳,箭在弦上,也只得hold住气场,学着罗理自黑:“我们学建筑的从念书的时候起就是这样,实勘、画图、做模型可以一个礼拜不洗澡,但讲方案的时候还是得收拾得干干净净。常态罢了,罗先生见多了就会知道。下次要是看见我黑T恤破牛仔裤,也千万别嫌弃。”
周围的人捧场地笑起来,许多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与她身边的魏大雷。
随清并不习惯这样被人瞩目,隔着一张放满酒水饮料的长桌,她看到茶色落地镜中的映像,也是许久才认出哪个是她自己。心中似有种虚空的不安,好在身边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背,又悄悄探进她的掌心。她轻轻捏了那只手一下,好让他别闹,但那熟悉的体温与肌肤的触感却也叫她稍稍安心。
待到仪式开始,众人进了宴会厅落座。
开场不久就要轮到建筑师发言,随清站在台边的阴影里等着她的cue。从她站的那个地方看下去,恰好就能看到媒体来宾坐的那几桌。但台下已经暗了灯,稍微后面一点就都沉在一片黑暗里,只看得见一个个人形的轮廓,根本辨不清面目。
随清却禁不住想象,丁艾正在那里看着她。自己的电话就在手包里放着,随时都可能震动起来,只要她接了,里面传出来的便又是那几句话。
随清,你怎么有脸出来?
没有曾晨,你算什么?
不对,也可能不一样。至少,这个项目是她自己的。
她甩掉那些杂念,口中喃喃默诵,背着稿子。
魏大雷走到她身边,低头问:“紧张?”
她深呼吸,略一点头。
他于是更近了一点,嘴唇贴上她的耳廓,声音却仍旧微不可闻:“God,you’resobeautif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