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楼下银杏树的影子斜斜的,拖得很长。秦淮看着看着,目光落到河边的那条木制镂空顶的长廊。
长廊顶上缠着的藤蔓在这逐渐暖和起来的天气里回了春,看样子,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开花。秦淮想象了一下这条长廊的顶上挂满盛放的紫藤花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像网上的照片那样好看——榆海属于南边,适合养花,很多学校里都有这么一条紫藤花长廊,在网上经常能看到有人分享开花时的图片。秦淮虽然知道学校里有这么一个地方,但高一的教学楼是离河边最远的一栋,他那时不常过来,所以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花开时这条长廊的模样。
风吹过,秦淮脚步一滞,在那条长廊深处的石凳上看见了一个身影。那身影背对着这里,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看着河面或者远处出神,没有别的动作。
秦淮的视线像是被什么灼到了,慌忙别开去。
他已经好多天没和这个人讲话了。尽管他尽量表现得很自然,但枭遥不知怎么的,好像看出什么端倪一般,居然也不来找他。
若是往常,秦淮定然是憋不住,不管怎样都要抓着对方问个清楚,可这一回,他莫名有点儿心虚了——心虚自己的那点儿不对劲,心虚对方的疑问和探究的眼神。
但……
秦淮在心里念叨了一个转折词,后面的话却没再接下去。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但”
的后面该怎么说。
深深吸了一口气,秦淮转过身,进了教室。
两分钟后,他踩着上课铃声从后门走出来,怀里抱着今天老师布置下来的化学作业。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鬼迷了心窍了,真的是鬼迷了心窍了。不然他怎么会放着好好的课桌椅不用,跑到楼下长廊里的石桌石凳上写作业?
秦淮人都走到河边了,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长廊入口处,开始后悔。
他干嘛要下来?就非得跟枭遥讲两句话?多蠢的决定……他自己就不能专心致志好好写作业了?坐在教室里抿一口热水算一个步骤,不比在这里吹凉风来得舒坦么?
秦淮暗自下定决心,立即原地掉头,走向教学楼。
三秒钟后,他拉着一张比锅底还黑的脸,直挺挺折返回来,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那条露天长廊。
出乎他意料的是,长廊深处的那张石桌旁没坐任何人,他在楼上看到的那个身影仿佛只是他的幻觉——仿佛只是他看错了,或者想多了。
可石桌上又分明放着——一份做了一半的《文言文阅读专项训练》,一本垫在下面的高二物理选修练习册,还有被压在圆珠笔下的几张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
这些东西秦淮很眼熟,于是他又走近了些,低下头打量。
那两本相叠的书没露出名字,但《文言文阅读专项训练》和草稿纸上的字迹他都熟悉得不得了,绝对是他那化学课同桌写的。
确认了这个事实,秦淮的某根神经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再一次绷了起来。
东西都放在这里,人怎么没了?
他幽幽地抬头看向面前宽阔且平静的水面。
……跳河了?
须臾,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慢腾腾的脚步声。周边很安静,这声音就显得尤为突出。
秦淮听见这脚步越来越慢,像在犹豫,最后轻轻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停下了。
他听见那个人念了一声:“秦淮。”
两个字里,没有任何的疑问,语气平静,毫不意外,像是知道他一定会来。
秦淮身形一僵,那种奇异的心情又一次攀上他的心脏,化作一击微弱的电流,极快地从他的大脑中闪过去。
他用自认为毫无破绽的音调“嗯”
了一声,没敢回头,而是绕开身前的石凳,坐到了旁边的另一墩上,接着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石桌上的空处,摊开。
枭遥走过来,也坐下了,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到了石桌的另一边。
秦淮用余光瞥见,那是一只黑色的保温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起身动作,都低着头管自己算题,连一声叹气都没有。
良久,秦淮听见身边的人摁了两下手里的圆珠笔,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对他说:“我还以为你后悔了。”
秦淮抬起眼看他。
枭遥没接他的目光,还垂眸盯着面前的本子。他又摁了一下手里的笔,用一声清脆的“咔嗒”
作为开头,而后才继续开口,闷闷地问他道:“你明明都答应了,这个学期的活动课我们还要一起学习的,为什么又突然不理我?”
秦淮张了张口,居然一下子没能想出措辞来。
枭遥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变得更轻:“你还是讨厌我吗?”
听见“讨厌”
这个词,秦淮下意识想否认,可直白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两圈,吐出来却成了一句硬邦邦的:“你想多了。”
这句话他是讲给枭遥听的,也是讲给自己听的。
对方很久都没回应。
秦淮听到了很轻很轻的呜咽声。
他心里一惊,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慌乱。他不知所措地举着笔,拿起又放下,嘴巴张开又合上,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秦淮不懂安慰人,身上也没有带纸巾,就是开口让人家擦擦眼泪都说不定显得很敷衍。他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抓着脑袋想不出办法。
半晌,他弯下腰凑到枭遥面前,还是很不可思议地问了句:“你真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