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庭中几株榴花照眼,薰风拂衣,夏侯玄,傅嘏。荀粲三人在花坞中石案畔席地而坐,品尝着应节的“角黍”
(粽子)。
“是松子香。”
一旁的荀粲正剥着只角黍,闻言应道。
“你怎么知道?难不成竟亲自过问了这些事?”
傅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好友——奉倩这人,一向奉行君子远庖厨,从不理会这些琐碎事情。
“她昨日问我,喜欢吃菰子还是松子味儿的。”
荀粲面容仍是佚丽而冷隽,但神色却淡淡带笑,令身边看惯了他淡漠模样的二人一时都有些微愣。
夏侯玄最先反应过来,理了理思绪,问:“你是说……这角黍,是新妇的手艺?”
傅嘏也不由怔住了,十二分讶异地看向了荀粲。
正当此际,那厢却有四名仆婢用小食案捧着几盘糕饼规行矩步地走近前来,恭谨施礼,而后一盘盘摆到了石案上。
雪白的麦粉饼,金黄微焦的煎饼,面肉葱白做的烧饼,还有香气四溢的鸡子饼,甚至……还有一盘精致漂亮得完全不像吃食的蒸饼。
那两只蒸饼看起来宛若将绽未绽的荷花苞,外表浅绿,荷尖微微绽开,内里却是雪白,聚睛细看,最中心还有一点如蕊的金黄——直是看愣了在场的傅嘏与夏侯玄。
他二人也是京都的勋贵公子,自幼见惯了豪奢场面,尝腻了玉粒金莼,夏侯玄身为公主之子,打小宫中的御宴也吃过不知凡几,但论糕饼……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这是裂纹蒸饼(开花馒头)。外层用了蔓青汁和面,蒸熟是浅绿色,里面白荷是麦粉做的,那金黄的一点是鸭卵。”
荀粲见他二人微微瞠目的模样,作为主人,不由开了口解释道。
“……这当真是你家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下的厨?”
傅嘏几乎是长长吁了口气,仍有几分难以置信似的道。
——京中的贵女们大都自幼修习妇工,针黹织绣,烹饪厨艺多是娴熟,他本不该这么吃惊的。
但,奉倩家的这位小娘子……又哪里是寻常的贵女?乐城侯曹洪视作掌珠的幺女,论辈份,当今圣上曹睿都要尊一声姑母。且那般倾城姿容,那等清弱模样,怎么看都是老侯爷娇花弱蕊般呵护宠溺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玉叶金枝。
且当时出嫁,厨工就陪嫁了五个……哪里还需劳动她一根指头?
“原来,我竟是看走了眼。”
夏侯玄也慨叹了声“本以为,你家这位新妇……性子大约娇气些。”
自幼众星拱璧,被父亲珍爱呵护,一路宠大的小女儿,大多性子娇纵,行事恣意,加上之前数十年一遇的丰厚嫁奁,这小娘子到了夫家,实在有颐指气使的资本。再想到奉倩表面疏离,内里冷硬的脾气,他着实为好友担心了好一段日子。
似如今这般,新妇厨艺了得,且肯为了奉倩洗手做羹汤,花了百般心思——实在是意外之外。
“小莹她秉性纯良,天质温和。”
荀粲下意识地就开口替妻子辩白道,语声清晰而温和。
夏侯玄几乎愣了一愣,回过神儿后不由打趣道:“成婚还不弥月,便这般护着你家小娘子了?”
傅嘏更是笑得有些暧昧,不客气地戏谑“新婚燕尔,竟连奉倩也沉湎于温柔乡中了……果然弟妹好颜色,好手段。”
荀粲有些窘迫,神色不大自在地微微侧过了脸去,耳根却略略泛红。
——这,竟是害羞了?
傅嘏二人心底里暗暗诧异,似奉倩这般清冷的性子,竟也会有这样少年情窦初开的青涩模样?看来,对那小娘子是打心底里喜欢了。
这样,他们二人也就放心些了……早先,想到这桩婚事的诸多蹊跷,总难免不安。只是思及乐城侯曹洪的为人,觉得不至于做出妨害奉倩的事,这才没有擅自干预好友的姻缘。
如今看来,幸好没有。
“好了,且快尝尝这一案的糕饼,单看着就令人垂涎……待会儿凉了那可是暴殓天物。”
傅嘏先拈了只裂纹蒸饼,夏侯玄也随之取了另一只尝起来。
“新妇厨艺这般精湛,奉倩的口福,当真羡煞旁人。”
二人依次尝着案上各样色泽鲜香的糕饼,大朵块颐,不时地露出惊叹神色,末了,夏侯玄总结陈词似的感慨道。
荀粲听着,轻浅一笑。而后目光下意识地落向西边厢房的方向——小莹她,现下应该已经自厨室带着满满几匣糕饼回了西厢罢?
记得新婚的第三日,小莹便做了一案的各色糕饼做朝食,他也是十二分意外。
而后却听小姑娘道:“我自小最喜欢吃各式各样的糕饼,可又挑嘴得很,总嫌厨下做出的不合口味。所以后来索性寻了膳谱,自己学着做了……如今手艺比府里的厨工要好上些。”
不及他夸赞,她已经接着道:“不过,因为只喜欢吃糕饼,所以就只学会了糕饼。”
——除此之外,一概不会。
他竟是微微语凝,面对着满满当当的一案糕饼,没有粥靡没有佐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