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下的颠簸之中,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车角拿出那从已换做布帛包裹着,故而便于随身携带的长剑,慢慢打开。
无疑是一把制作精良的好剑,便只是握着,便能感到那削铁如泥的魄力。
蒙恬垂眼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侧身一把掀开帘子,探头往来路望去。
然而都已过去了好久,耳畔呼啸的风声中,那里自然早已不会再留下什么人迹。
掩上帘子,蒙恬挑起嘴角笑了笑,却如何也掩不住心内的阵阵失落。
扶苏送罢蒙恬,便上了马车,往宫中而返。然而方一回府,便听下人道,宫中来人宣了他数次,急得已仿若热锅上的蚂蚁。
扶苏心知若是嬴政久不见人,兴许要连累旁人。故而见势也不敢耽搁,换了身后便匆匆入了宫。
实则他同嬴政之间,已然有好些时日不曾独处过了。好似是各自心照不宣,有意规避一般,仿佛只要互不提及,那夜的种种便当真不曾存在过。
扶苏时常想,如此只怕是最好的了吧。今生今世,他极力地将一切都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却唯独这件事,让他每每思及,都有不从心之感。只是,这绵延两世的错已酿成,他拔不去心头这跟深埋的刺,唯有用沙土不住地掩埋遮盖,让它不至于成为自己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心内如此想着,他已然来到嬴政的书房外。门边侍候着的宫人见了扶苏如蒙大赦,赶紧隔着门通报。
许久之后门内响起一声“进来”
,声音低沉,竟是隐约夹杂着丝丝的怒意。
扶苏闻言微微敛眉,很快却唤作自嘲的笑。
伸手将门推开,他心内明白,世事违愿,只要这根刺尚还长在自己心头,该来的只怕是人如何也躲不掉了。
嬴政负手立在房内,听闻声响并未回头,甚至身形动也不曾挪动半分。
他只是沉沉开口道:“方才去往何处了?”
语气之中,尽是兴师问罪之意。
扶苏缓步走到房内,恭敬对着他的背影拱手一礼,才慢慢回道:“蒙将军离京回上郡,儿臣出城相送一番。”
“哦?”
嬴政闻言忽然回过神来,看着他微微眯了眼,语声之中带了几分戏谑,“你同蒙恬不过一面之交,为何竟想着替他送行?”
扶苏不紧不慢道:“蒙将军乃朝中股肱之臣,身负北方边防重任,父皇日理万机,儿臣替父皇相送蒙将军应是分内之事。”
顿了顿,“再者,有人虽朝夕相伴实则不过形同陌路,有人不过一面之缘,却仿若前世相知。儿臣自觉同蒙将军,可谓是十分投缘。”
嬴政看着扶苏,只觉得对方如同一把用绢帛包裹着的利刃,虽不至于划伤手,但那坚硬冰冷的触感,时不时地却会暗示着,自己乃是一把利刃,而非仅仅一方柔弱无骨的绢帛。
即便他可以明显地感知到,扶苏那句“朝夕相伴实则不过形同陌路”
中的暗示,多少有些故意戳向自己要害的意思,但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受了他的挑衅,怒火攻心。
实则自打那不知所起的一夜之后,他便一直是处在濒临暴怒的边缘。心内仿佛积攒了一团不知名的火焰,不断地灼烧着,将所有的烦闷尽数化作滚滚浓烟,积郁在胸中,不得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