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肃霜好像看到了那时候的吉灯,同样的鲜血淋漓,同样的仓皇奔逃。
几根手指在脸上轻缓地抹了几下,同一个罪魁祸首,他环着她,钳着她,逼她面对同样的遭遇。
全身的血又要烧起来了,耳朵里如虫鸣般乱响,有声音徘徊:你还缺一些。
眼前金光闪烁,小金蛇裹着血淋淋的毛团,悬在眼前。
“不要哭嘛,哭起来多没意思。”
季疆把仙兔提溜起来,“救下来了,拿去吧。”
肃霜看着怀里的血毛团,艰难地抬手拔下玉珠花树,只这一个动作便让她耗尽所有气力,环住肩膀的胳膊离开,她抱着盒盖倒在了崖边。
“……不用治了,反正马上也要……要死了。”
盒盖声音很轻,“何必多此一举?我宁可、宁可作为凶徒,是……被那些护卫杀掉的……”
它突然又嗤笑一声:“你……真是个蠢货,居然……才发现……”
是啊,她才发现,才发现便要面对归一与分离。
盒盖已在身边,重伤濒危,被她无意识放在外面的那一魄即将回归,流水般的回忆一段段掠过脑海,她原本有无数问题想问盒盖,现在什么都不用问了。
她看见她们被刑狱司从河神洞府带出来的那天,机灵的盒盖刚上神官的车,便偷摸逃出来溜去了下界。
那时的盒盖并未想过要与仙丹分开,妖魂依托仙丹得以苏醒,它可是个讲义气讲恩情的大妖,仙丹双目不便,它得带着她,先去下界探探路。
可是很快,盒盖就发现了不对劲。
在它的认知里,自己是大妖,也会一些妖术,然而在下界遇到妖族来抓,它除了逃竟全无应对方法,哪怕是平平无奇的小妖族,都会用一些它闻所未闻的厉害妖术。它到处找玉轮山,到处打听玉卯妖君,直到晃了许多年,几乎踏遍下界每一寸土地,才终于承认,世间没有玉轮山,也从未有过玉卯妖君。
那个月夜,它独自对着空茫的大地,只觉遍体生寒。
盒盖直觉这一切与仙丹有关系,它不肯找她,偷摸回到天界,开始专心修行,然而它怎样也修不出人身,反倒开始夜夜做怪梦,夜夜梦见那殒命在面前的龙女,龙女让它杀了灭门者。更可怕的是,它在天界偶遇过几次刑狱司少司寇,每一次都感到异常的恐惧和警惕,不知什么缘故,好像得杀了他才能圆满些什么。
它被自己荒谬的想法震惊了。
再后来,仙丹来了天界,虽然老是说着不该见,她们还是重逢了,盒盖想日子可能又会像在藏宝库那样,空了扯皮斗嘴,仙丹下界收集灾祸神力,它还跑下界找她,没想到遇到了一个灭门者,它一下就知道该怎么杀,也杀得很顺利。
杀完良蝉,盒盖突然了悟了什么,自己总也修不出人身,应当是灭门者还没杀完。
直到掉进障火海前,它都是这么想的。
盒盖在障火里看到了真正的过往,看到了仙丹死寂的七百年和她编的无数版本的故事。
像是一下从拙劣的梦境中惊醒,盒盖瞬间明白它从前想不明白的东西。
它不过是顺应了仙丹孤寂的执念而生,仙丹自己可能都没发现,为了打破现状,她神魂里的一魄附在了锦盒上,盒盖生来就只能做个会说话的锦盒,要不是为了承载龙女的怨念,肉身都不可能有,因为它本就不该存于世,它在这世间毫无机缘,活着的三百年是建立在拙劣的梦话上,所以梦境与冰冷的现实碰撞时,碎裂的会是它。
没有什么杀光灭门者就有人身,杀完灭门者,怨念消散,仙兔身也要消散了,它若不杀,怨念迟早也会消散,它只有这个结局。
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它?从有意识那天起,盒盖从没想过自己是这样的存在,它想起自己那些可笑的雄心壮志,尽管被障火烧得痛彻心扉,却又一次感到遍体生寒。
不,或许还有别的路,就顺应仙丹的故事,杀掉魔头疯犬,最后再杀了仙丹,把属于她的机缘夺为己有,它就有人身了,可以自由自在了。
盒盖这样想的时候,见到了仙丹一脚踹在季疆胸前,跳进障火海来寻它。
“我要怎么才能有人身?我去哪儿找仇家?我要怎么杀掉疯犬?我就是……想活得自由点……我怎么就只能是、是你的一部分?我好恨你啊,仙丹……让我活又让我只能这样活……”
盒盖抖得厉害,滚烫的血印透了肃霜薄软的鲛绡裙,烫得她也开始发抖,它听见她的心跳,像是要炸了。
那天在障火海,她抱紧锦盒的时候,也是这样。
“你来天界的时候……我要是没跑过去就好了……”
盒盖苦笑,“我给自己找了好多借口……我是依托仙丹而生……我、可能对你有感情……我老觉得要陪着你、照顾你……其实、其实不是吧?”
不啊,它是,她也是。
无论盒盖实际上是什么,这些年它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所有的感情和陪伴都是真的,没有半点虚假。
“我也看到你的过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