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宜云说:“我给她取了小名,叫桃花。”
何咏声说:“以后要入学,总得取个大名。”
何咏声给她取了名,叫慧贞。
聪慧的慧,忠贞的贞。
何咏声下了工回家,也开始抱抱孩子。
他在街上,给孩子买了个小拨浪鼓,逗孩子玩儿。夜里,孩子睡了,何咏声才上了床。
何咏声将他的床褥拿走了。那被子原本是跟人借的,用了还得给人还回去。他不得不再次跟她睡到同一张床上,只是而今多了个孩子。这天夜里,付宜云抱着孩子在睡觉。夜里,突然感觉孩子睡得不甚安稳,一直想要啼哭。付宜云伸手摸了摸孩子额头,发现滚烫。
她赶紧推醒何咏声,叫道:“孩子发烧了。”
何咏声醒来了,摸摸孩子,感觉烧得不低:“什么时候发烧的?”
付宜云说:“她白天就有点烧,精神不好,不怎么吃奶。”
何咏声责备道:“这么严重,你怎么现在才说!”
何咏声连忙下床穿衣,带着孩子去镇上卫生院,找医生。
付宜云匆匆跟在他身后。到了医院,量了体温,医生担心孩子高烧会脱水,给输了生理盐水和葡萄糖。
次日早上,孩子退了烧。
折腾了一夜,夫妻两人都没有睡觉,又困又累。晨光熹微中,何咏声怀抱女儿,踏上回家的路。他们穿过无人的小道和田野。空气湿润,山林雾蒙蒙的,树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两人的衣裳。孩子呼吸平静,闭着眼睛安睡。
上大学的梦想破灭
一九六六年。
何咏声本想考大学。他辛苦干活攒钱,想凑够学费,继续读书。中学开学那天,他再次去报了名。
他每年都要去报名,只是没钱交学费,没时间去读书。学校给他保留着学籍。他问一个同乡的年长的学生借来了书本,每天在家自学。付宜云夜里纳鞋底,缝衣服,他则对着油灯,做题看书。他白天工作赚钱,晚上学习。他发誓一定考上大学。然而他的梦想很快就破灭了。
轰轰烈烈的运动开始。学生们都不上课了,公社小学也办不下去了。
县中学已经停课,无法正常地教学。一些学生已经回了家。不久,高考停了。
没有高考,所有大学也都停止了招生。何咏声一时感觉无比茫然,失去了方向。
他怀着失落,去看望了他的小老师郭小平。郭小平也很不好,遭学生打得鼻青脸肿,眼镜都给人砸碎了。他告诉何咏声:“别想着考大学了。你看现在这个势头,当农民也挺好的。活着比什么都强,好好回家跟你老婆孩子过日子吧。”
何咏声心里很难受。他用自己攒的钱,给郭小平重新配了副眼镜。
世道确实变了。
以前说起知识分子,文化人,大家都羡慕。现在,大家都管知识分子叫臭老九。地位只比叛徒特务、走资派要好一点。这场运动愈演愈烈,何咏声得到了一个新工作,就是写大字。
公社听说他毛笔字写得好,就让他去写标语,写大字报。于是何咏声主业杀猪,副业写大字。他一手提着油漆,一手拿着一把刷子,往墙上写字。这活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他就用普通刷子,能把每一个字都写得板板正正,跟印上去的一样。村里的建筑,家家户户的房屋和墙上都要刷上标语。
因着标语写得好,何咏声得到大队干部的重视。大队长找他去做个文书,帮着干一些写写算算的活,给他算满工分,每个月,还能够发点米面粮油。日子勉强能过得下去。
何咏声心里还怀着一丝希望,一切能恢复正常,高考能尽快恢复,然而一切变得越来越糟糕。高考恢复遥遥无期,读书的希望彻底破灭。听说,付碧鸿也倒了霉,被打得不成人样,差点要上吊自杀。
何咏声听了,又觉得好,该。这种人,就该遭殃。他在付宜云面前,语带嘲讽地提起此事,付宜云听了不吭声。
时代的变化,带给何咏声极大的震动。
他渐渐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尤其是,那天他和母亲吵架。他母亲听说了学校关门,又不知从哪里得知高考取消的事,便十分得意,认为自己有先见之明,并对儿子因为没能上中学而记恨她的事耿耿于怀。“我早就说过,读书没用。现在怎么着?就算当初我让你上高中,你也考不了大学。”
她不认为自己当初有错,反而责怪何咏声,觉得他为这种事跟亲妈置气,就是没良心。她希望何咏声能给她道歉,承认错误。
然而何咏声不道歉,反而和她吵起来。何咏声责怪起从小到大她对自己的刻薄和亏待。包括让他干各种繁重的活计,岁时,就让他抬粪、背柴禾。她对他,就像对待农奴,既不肯给他吃一口饱饭,还要拼命使唤他干活,一点不好便拿棍子抽打他,打得他浑身是伤。明知他爱学习,还撕了他的书。在他生病时,对他不闻不问,不带他看医生,任他自生自灭。
每一件事,他都记在心上,深深地记着。他将这些事说出来,他妈气坏了,指着鼻子,大骂他白眼狼:“我对你不好?我对你我不好,我把你生下来,把你养这么大?我不管你,你早就饿死了,让狼叼去了。”
何咏声却并不认同母亲的话。他认为,母亲养活他,并不是爱他,只是因为他活着,可以给家里增添个劳动力。
实际上,他病得要死,她也不会花一分钱给他治病。母亲见他如此心狠记仇,越加愤怒地骂他:“我不关心你?你老婆生了孩子没有人照顾,不是我在送汤送饭,给她洗衣服、擦身?没有我,你老婆孩子都被你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