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向太子辞行时,太子忍不住又低低拂了眼梅茹。不过一年未见,梅茹自然长高了些,身段纤盈的站在那儿,举手投足间更是天姿自然。只是姑娘娇艳的眉宇间多了哀伤,也不知是替谁伤神,反正小模样是怪勾人的,让人恨不得搂过来亲一口。
被太子这么不要脸的打量着,遥想这人的龌龊心思,梅茹又要作呕了。好容易驶出泗城,她才松去一口气。只是一想到回来还要经过这个地方,梅茹便又有些犯愁。
继续往北走了数日,使团终于抵达会辽河边。
会辽河如今在辽军控制之下,他们一到,那些辽军就虎视眈眈,凶神恶煞,却又是满口嘲笑之语。
梅茹从马车上下来,面色凝重。
这儿是数万将士的葬身之地,是个彻头彻尾的地狱。
她仰着头,静静端详着这个地方。
河边的风迎面狠狠一刮,她的脸上好像被覆上了厚厚的一层血,全是冷的、没有温度的血。那是他们魏朝数万将士的血,里面还有傅铮的。
梅茹眼眶又红了。她望着这澄澈的天际。天上是大团大团的云压下来,压得人心里不舒服啊。
也许,傅铮临死前,就是看到的这一幕。
又或者,他的眼底满是嫣红的血,所以,傅铮最后看到的,是血的颜色。
梅茹鼻子发酸,她眨了眨眼,艰涩的别开眼。
她终于来了,来送他最后一程,也算亲手了断纠缠了两世的恩怨。
……
这次议和一共谈了三日。
因为有正副使在,所以梅茹就是个打下手的,落得轻松。只是她心里存着事,面上仍是凝重之色。
辽军对他们一举一动皆看管的极严,绝不允许他们随意走动,更不能脱离看守的视线。稍一不顺意,对方就吹鼻子瞪眼。直到谈完,签下满意的条件,那些辽军才对他们宽松了些。
当日夜里,北辽宴请一众使臣,略表客气。
梅茹没有去,只对这儿负责的将军央了一个条件。那将军见梅茹是个姑娘家,又千山万水过来,懒得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为难她,于是准了。梅茹客气道了谢,这才面色郑重的回了自己营帐。
她得去给傅铮祭一杯薄酒。
这件事放在心里,梅茹根本不会忘。
在营帐里,她换了身素色的衣裳,又摘了首饰。
酒是早就备好的。傅铮不嗜酒,他前世就饮得不多,在外面皆是应付。偶尔两人难得在府里吃饭,梅茹见他喝过几次陈年的梨花白。猜傅铮大概是喜欢的,所以梅茹这次离京前就让人备下了。
这会儿意婵提着酒和酒盏立在旁边,梅茹看了看,叹了一声,吩咐道:“你留在这儿等。”
她和傅铮两世恩怨,如今随着这个人突然的死而消亡,梅茹忽然想独自清静一会儿。
意婵点头道:“姑娘自己小心。”
梅茹提着东西,给大营守卫送上一锭银子,这才走出辽军大营,往会辽河去。
黑夜里,一道身影定定看着梅茹,然后悄然无声的跟过去。
关外是天高地远的茫茫原野,真真是风吹草低见牛羊,不远处泛着波光的便是会辽河。今日月色不是特别好,灰蒙蒙的,暗淡淡的,但这河水仍像一条银色的链子飘过去,也带走了数不尽的亡魂。
今日夜里无风,站在空旷的地方,耳边反而愈发寂静。
在这种拧着的寂静中,梅茹好像能听到那种刀枪铮鸣的声音,那种颤抖的令人绝望的死亡哀嚎。不知傅铮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梅茹垂下眼,半蹲下来。
她倒了一杯酒,酒盏端在手里的一瞬,只觉得好沉。手中顿了顿,梅茹抿着唇,沉默的将烈酒洒在地上。
这是她的,还有傅钊的。
梅茹又倒了一杯酒。
那陈年的酒香飘过来,萦绕在身畔,不知为何,她眼圈儿蓦地就泛了红。那一十三年的过往齐齐压下来,而梅茹能想到的,却是那一年漫天春色里,傅铮垂眸看着她,然后问,你是梅府的?
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话,后来梅茹曾经千百次的回忆起来,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揪心。
若是从来没有遇到这个人,就好了。
梅茹的眼底有了泪。她将那杯酒洒在地上,轻声的说:“殿下,路上好走吧。”
傅铮隐在不远处,默然看着这一幕,薄唇紧抿,漆黑的眸子里缠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