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
“九点太晚了。”
这回他却一脸平静地答得不容商量,“我不保证到那个时候我不会忍不住联系警方去找你们。”
烦躁地挥挥手,简岚的动作看上去就像在赶苍蝇:“好吧好吧,八点。”
看来不论过去多少年,她都学不会该如何讨价还价。秦森对于这个“双方妥协”
的结果十分满意,最后留给我一句“注意安全”
,便站直身体同我们道别。关上车窗将车开到主干道上,简岚打开车内音响,竟放起了一首大提琴曲。她平时开车车速很快,只是知道我有晕车的老毛病,所以在我坐在车上时总会把车开得平稳缓慢。盯着挡风玻璃外的街景片刻,我总算记起了这首曲子:“巴哈的作品?”
“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她点头,抬起搭在变速杆上的右手,稍稍调低了音量。“我不知道你也开始听这些了。”
“他不是说你应该多听这些么?”
提起秦森的时候还是会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简岚自己大约都没有发觉这个小动作,撇一撇嘴角无所谓地解释,“我看这首比较舒缓,就刻下来了。”
没想到她还真记住了秦森那些音乐胎教的理论:“还以为是你品味变了。”
耸耸肩,她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的红绿灯,一时没有吭声。“你爸妈过世那段时间,还有你第一次怀孕的时候……我都没在你身边。”
等到了十字路口,简岚将车慢慢停下,才再次开口,“我经常会想,要是你得抑郁症那一年是我陪着你,就没秦森什么事了。你会跟一个更普通的人结婚,带着你们的孩子……我们也还都住在x市。”
忽而收住了声,她微蹙眉心平时前方半晌,最终摇摇头,“算了,说了也是白说。”
我没有接话。简岚从前最讨厌的就是“如果”
。但凡没有可能发生的假设,对她而言都是令人厌恶的奢望。可是时过境迁,就连她都开始设想“如果”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车流重新向前涌动。沉默良久,我还是率先出了声:“先去见张医生?”
“跟张医生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
她手肘一动,握着变速杆换了档,“我们先去探监,然后吃个饭再去,可以吧?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
我摸了摸衣兜,“是用什么身份申请的?”
“老师。我说你是何友梅的小学老师。”
“也不算太离谱。”
忍不住一笑,我随口开了个玩笑,“毕竟我做过钢琴老师。”
她轻笑一声,紧绷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距离监狱不远处有一个孤零零的公交车站。我们经过的时候,刚好有公交车停下。零星几个人影下了车,拎着盆盆罐罐埋头前行,行色匆匆。把车停在附近的路边,简岚先带我去了趟监狱的办公楼。探监前的检查不算繁琐,加上简岚和监狱书记是熟人,而我又行动不便,自然能得到一些优待。拿到了特里通行证之后简岚便推着我到了探监办公室,女警察填写探监记录时例行公事地询问了我与何友梅的关系,我想了想,还是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一百的钞票交给她,算是作为“老师”
给何友梅的账户留些钱。简岚见了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碍于女警在场,最终没有出声。她一路陪我到大厅,和其他探监的犯人家属一起等待。狱警站在最前边大声宣读注意事项,几次呵斥好让在场的探监者肃静,惊得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抱孩子的母亲赶忙将孩子按向胸口,一遍又一遍低声道歉。我和简岚没有多余的交谈。等狱警喊到何友梅的名字,简岚才下意识想要过来抓我的轮椅。候在一旁的女警却眼疾手快抢了先,低声提醒她:“简小姐,只能送到这里了。”
顿了顿,又向她保证,“放心,我待会儿会把魏小姐带出来。”
“麻烦你了。”
抬手握紧了手袋的的肩带,简岚只得对她笑笑,而后再嘱咐我:“别聊太久。”
微微颔首示意她放心,我任由女警推我上楼。进入东面的楼道,周遭光线便暗下来,不如大厅亮堂。会见室没有窗,哪怕是在白天也只靠顶部的白炽灯提供光亮。嘈杂声在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一面玻璃墙安有约二十台电话,犯人亲属握着话筒低声同坐在玻璃墙后头身穿灰色囚服的犯人通话。女警将我推到靠里的一个位置,视线越过那些埋头啜泣的罪犯,我终于看到了何友梅。那天在新闻里因为马赛克而没有瞧见她的脸,所以这算是我头一次见她。和其他犯人一样,她穿着件松松垮垮的深灰色囚服,长发干净利落地梳在脑后,露出尖瘦的瓜子脸,面色姜黄,眼眶深陷在颧骨上方,灰色眼仁目光炽热地打量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的时候,眼里的迷茫转瞬即逝。等到女警将我推到她对面,何友梅已经将手放上面前的窗台,脸色没有分毫不妥,像是已经做好准备和我通话。“拿话筒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