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门关上,丁管事带走了所有的下人。
明琬知道,丁管事是在给她与闻致创造独处的契机。
她看了眼轮椅上面色阴冷微愠的闻致,无奈地想:只是某人似乎并不领情。
闻致臂上箭伤很深,还在流血,半只袖子都被浸成了暗色,再不处理怕会昏厥。明琬只能硬着头皮上,摆弄好所需的金疮药和干净纱布,慢吞吞道:“你不想让我处理伤口,是不是觉得让我这样的人看到你的脆弱,是件很丢脸的事?”
“自以为是。”
闻致皱眉,不愿承认自己被猜中了心事。
“他们越是谩骂你曲解你,你便越是锋利冷硬,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你。你之所以讨厌我,不过是因为我撞见了你最难堪的模样罢了。”
明琬自顾自说着,秀气的脸上满是通透宁静,“其实若说难堪,我比你更难堪,奔跑时会跌倒不说,还被刺客吓软了双腿,简直无用至极……我之所以不像你那般对自己的脆弱耿耿于怀,并非我脸皮厚,而是我知道,不管此刻我跌得有多惨,都会重新站起来。”
闻致没说话,明琬知道他听进去了。
趁着闻致沉思的间隙,她弯腰去解闻致的衣襟。
“你做什么?”
闻致立即戒备,抬手捉住她的腕子。
“脱衣裳。”
明琬目光澄澈坦然,在闻致爆发前适时解释,“若不解开衣裳,血液干涸后与伤口粘连,会更难处理。”
闻致神色稍霁,但依旧保持着生人勿近的紧张,半晌咬牙道:“我自己来。”
明琬不再勉强,转而背过身去,提醒他:“最好上衣都脱了,包扎后直接换上干净的新衣。”
不稍片刻,身后果然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
待声音停了,明琬问:“好了吗?”
“嗯。”
极短的一声闷哼。
明琬转过身,顿时怔然。
闻致年轻的上身浸润在暖黄的灯火中,肌肉颀长匀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羸弱。大概腿脚不便只能常使用双手的缘故,他的手臂和胸腹肌肉尤其发达紧实,若忽略身上深深浅浅的旧伤和不能动的双腿,这该是一具完美的身躯。
学医之人对人体并无太多遐想,明琬只是微微的怔愣过后便回过神来,拿起一旁搁置的大氅盖住他暴露在寒冷空气中的上身,只露出受伤的左臂,轻声道:“现在,我要给你清理伤口再上药,可能有些疼,你忍耐些。”
事实证明,这句话就是多余。
包扎好时,闻致一身冷汗,却自始至终一声不吭,隐忍到近乎残忍的地步。
明琬取了案几上叠放整齐的干爽衣物,一件件替闻致穿上。或许是消耗了太多心神精力,这一次,他并没有拒绝明琬的照拂。
弯着腰干活不方便,明琬索性蹲-下身子,纤白的手指灵活挑动,替闻致系好衣结。
不经意间抬眼,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一个仰首,一个垂眸。
明琬捕捉到了闻致眼中没有来得及收回的探寻,仅是片刻,他扭头恢复了拒人于千里的模样,望着烛台中跳跃的焰火出神。
明琬将外袍披在他肩上,又替他抚平褶皱,垂眸道:“好了,你早些休息。”
未等闻致回应,她收拾好药箱轻声退出,一路快步走到庭院中,这才扶着照壁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抚平莫名涌动的心绪。
夜,已过去了一半。
闻致做了一个梦,梦中并非尸骸遍野的雁回山战场,而是坊间黑暗的狭长夹道。
清冷的光从巷子口打过来,明琬衣袂翻飞,发丝飞扬,灵动可爱的眼中满是欣喜,朝着他奔跑而来。
“闻致!闻致!”
少女清越的嗓音在耳畔回荡,如珠似玉。
他静静地坐着,看着少女越跑越近,越跑越近,竟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如年久失修的机括般慢慢张开臂膀,期待接住那柔软纤细的身姿……
然而下一刻,一支冷箭飞来,穿透明琬的胸膛。
眼前溅开一抹血色,闻致瞳仁骤缩,忽的惊醒。
心跳微快,有细微的蛰疼。他皱眉长吁一口气,伸手徒然地捏了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