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辣椒炒得半糊,放凉了,舂成辣椒面。前些日子大队发了油,她烧热油,泼了点油辣子。面条煮熟过凉水,放上酱油,阆中老陈醋,花椒面和大蒜泥,放上盐巴,再加一大勺油泼辣子。切了点黄瓜丝。面条十分筋道,色泽红亮,油辣子最香,混着老陈醋的酸,何咏声吃得十分满足。吃完才发现,付宜云躲在厨房,吃着中午剩的胡豆粥。
何咏声说:“家里再缺吃的,也不差这一口,你何必这样。”
付宜云说:“中午剩的,不吃就放坏了。”
何咏声并不喜欢她这样,只觉得她人木,傻子似的。
吃了饭,何咏声要去河里洗澡。
付宜云说:“你脏衣服放着,我给你洗吧。”
何咏声没有理会她,独自下了河去。
何咏声洗完澡,回家的路上,碰到妹妹秀英。秀英见了他高兴,叫三哥。
“今天是你的生日呢。”
秀英说:“三哥,你今天有没有吃长寿面。”
何咏声说:“什么长寿面。”
秀英笑嘻嘻说:“我傍晚去你家送菜,看到三嫂在擀面条,说是给你过生日,做长寿面。”
何咏声听到这句话,心中猛然像被针刺了一下。
何咏声冷着脸:“什么长寿面,都是断的。”
何咏声回到家,天色已经黑麻麻的了。
付宜云站在门前,正在等他。
见何咏声回来,她上前,接过他手里的湿衣服,拿去晾上。何咏声看着她的身影,忽然心软了。
他知道,她这些日子,在尽力地讨好自己。他不在家,她便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板凳,一遍遍擦拭,怕他看到灰尘。早上她提前早起,给他做好早饭,送他出门。晚上给他做晚饭。吃饭的口味也都由他的,生怕他不满意。
不论多晚,都要等他回了家才吃饭。他一进门坐下,便有热汤热水端上来,从来没有半点怠慢。何咏声看到她这卑微的样子,忽然不忍心与她为难。
晚上,何咏声坐在床边。付宜云看到他衣服上破了个洞,连忙让他脱下来,说要补补。何咏声应了,将衣服脱给她。付宜云将家里唯一的一盏桐油灯移到床前,然后聚精会神坐在凳子上,一针一线地缝补。
何咏声就坐在床头,看着她穿针引线。他那冰冷的心,忽然有一瞬间的感动。
人结婚,为什么呢,不就为了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关心自己,互相做个伴。他想,她只是不识字,但并不是个坏女人。命该如此,他不能要求太多。
何咏声记忆里,没体会过什么母爱。
从小,他便像家里的长工,有记忆起,便帮父母干农活。他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大冬天也光着脚。被钉子扎,被玻璃割,被蛇咬,受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流血了,就从灶下抓一把草木灰洒上止血。他小时候被毒蛇咬,医生说,要打血清,他母亲没有钱给他打针,就听人家的,用土方法,将烧红的火钳,放在被蛇咬伤的地方烫,蛇毒怕高温,这样就可以消毒。他的脚被烫烂了,走路一瘸一拐,就这样,他也没死成。或许是因为从小练就的,他抵抗力惊人,身体强壮得像头牛,从来不生病,没看过医生。哪怕冬天光着身子,也从不感冒。他爱他的母亲,但母亲不爱他。
为什么,不知道。或者是因为太穷了,她腾不出精力爱他。或许是因为她生的孩子太多。她一共生了六个孩子,这给她的生理带来了非常大的痛苦。她时常找偏方,询问各种赤脚医生,以治疗她的妇科病。生孩子造成了她漏尿,还有子宫脱垂。孩子于她,就是讨债的。她习惯叫他「讨债鬼」,嫌弃他读书花钱。母亲说,人上辈子欠了谁的债,那人这辈子就会投生到他家,当他的孩子。孩子是冤家,是黑白无常派来索命的。
他的内心,多么渴望母亲能爱他一下。
这天夜里,他第一次在床上跟她说话。
她靠在他怀里,睁着眼,直视着他。他长得很俊朗,浓眉大眼,眼窝很深,额头那块很饱满。鼻梁也是很高挺的,只是嘴巴旁边有块疤。他是个穷苦人出身,身上的伤疤不少。
付宜云摸着那疤,问他:“这是哪来的?”
何咏声说:“小时候跌倒,被我爸的烟杆烫的。”
“疼吗?”
“忘了。”
她心疼地抚摸着他的疤,不善言辞的嘴里,说出了生涩的安慰。
“以后会好的。”
他们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
何咏声心中仍有芥蒂,但他极力释怀。他尝试着对她好。
发了工钱,他到供销社,给她买了根头绳和丝巾。他给她买布,做新衣裳。
平日里杀猪,留了点肉,他悄悄带回家,让她改善伙食。有时赶集天,他带着她一块去赶集。
走在路上,他拉着她的手。她问他要钱,想买毛线。他给她钱,帮她跟售货员讲价,计算找零。她算不清账,有他陪着,她才安心。回到家,她用毛线和毛衣针,给他织了一件毛衣和手套。
付宜云知道他没有冬衣,过冬太冷了。那是他人生的第一件手套和毛衣,小时候过冬,想要毛衣,母亲告诉他没有。他从来没有穿过毛衣。
他送给她一只红色的发卡,还攒钱,给她买了一双皮鞋。
为什么要骗我
变化发生在次年的春天。
他们结婚一年后。正是插秧的季节,何咏声这日上街,忽然碰到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寒暄几句,他问何咏声:“你老婆是不是叫付宜云,南部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