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树木花草颇多,西墙边上还种了几竿竹子,若是春夏,一定郁郁葱葱。张岚星非常喜欢草木,青翠的、枝繁叶茂的。不过如今是深秋,到处一片萧索,便是乡下这时节也收过地了。“天苍苍、地茫茫”
那歌好像是这么唱的,如今也该是这种景象,不过这边没有牛羊,院子里连猫狗也没一只,空荡荡的。张岚星寻思着来年开春了得养上一窝小鸡,那就热闹了。
绕着空地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张岚星回屋,继续去看那卷《外台秘要》。这是他昨日于太医院书处所借,提点大人许他将书带回家中,还赞他刻苦。他十分小心地将书用布包着,生怕给弄污了,看之前还不忘洗干净双手。
这书总共有四十卷,辑录了许多医典与药方,他如今所借乃是起一卷。一个条目读毕,他起身磨了墨,将其中要点与方子工工整整用小楷抄于簿子上。这样的簿子他还有两本。书籍难得,记性再好也抵不过手勤快。天冷的很,读一阵写一阵,手很快就僵了。不舍得费炭烧火盆子,出去跑几圈,打会儿子长拳再回来继续。十几二十的后生,精力旺盛。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天黑得早,趁着天还没黑透还能见着东西的时候,张岚星去烧了开水洗脸洗脚。外面满天的星子,还能听到远处老鸹嘶哑的叫声。鸟叫声还未歇下,张岚星已经睡着了。
又过了几日,到了冬至。
冬至这天,早起皇上要率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往京郊安国寺处祭神,太医院会有几名医官随同。不过是跟着来回走一趟,天寒地冻的,张岚星被派上了。坐着马车,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颠一阵就到了。前面不够格去,张岚星同另外两位医官在外院个厢房内候着。若是遇着哪个老大臣受不住冻,倒了,才会轮着他们上场,不过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碰着什么事。
屋内烧着两个大火盆,同来的那两人先时还叙些闲话,如今都靠着椅背打起盹来。张岚星官袍里面穿着山羊皮袄子,他火力又大,这屋待着一会儿就出汗了。瞧着旁边人都呼噜了,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出去遛遛。
也不敢出这院子,就在屋前面稍微舒展下胳膊腿,冷的风吹过来,似乎还能听见不远处做祭祀的声音,叮叮咚咚的。还有乐曲。那便是雅乐吧?张岚星侧耳听着。很多的乐器,奏着平缓的古曲。张岚星想着,那里面肯定没有胡琴。他就会拉个胡琴,老家有把,不过没带来。
站了会儿,张岚星总感觉附近哪里窸窸窣窣的,老在响。他环顾下四周,也没瞧见什么怪异的。许是风大刮得吧。他正觉着冷了,想回屋去,就听见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这回他可听分明了,笑声是从高处传过来的。抬头往上面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前面个院子里伸出来一棵大槐树,树枝上竟趴了个人!看起来是个年纪没多大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圆乎乎的脸,穿着一身黑衣裳,整个人扒拉在岔出来的一根粗壮枝桠上,活像条胖毛虫。
如果张岚星更聪明一些,就该想到本朝尚黑,穿着玄色冠服又出现于皇家祭祀场所,该是怎样的皇亲国戚。可惜他与身份学上造诣尚不够深,只注意到对方是个处境有些可怜的少年。
张岚星几大步走到那院墙边上,昂头冲着树枝上的少年低声提醒道:“小兄弟,怎么爬到树上玩去了?仔细别摔着了!这边皇上正带着很多人做祭祀呢,快下来吧,被人看到可不好!”
那少年抱着树枝,歪着脑袋瞧了张岚星一阵,又眯起眼睛笑了,笑得张岚星莫名其妙的。
“不是吓唬你的!你是谁家的公子吧,家里人呢?这边犯了规矩可不是好玩的,快些下来吧。”
张岚星说完,少年似乎有些苦恼,白白肉肉的脸蛋皱成了一团,更像一个白面包子了。他忽然奶声奶气的说道:‘要下,怕——“
“啊?”
张岚星有点傻眼,“你该不会是爬上去不敢下来了吧?”
少年点点头,依旧拖长了音说道:“怕——冷——”
张岚星挠挠头。他是看出来了,这少年八成是心智不太开化。从他的表情神态与说话的语气很容易即能分辨出:他有些痴傻。这可如何是好?张岚星既不敢大声喧哗引人来帮忙,也不好看着这少年在上面吹冷风受冻,万一摔到哪里就更坏了。他瞧着墙根边上一口放满土的大缸,有了主意。
“别怕,你抱紧了树,我马上过来帮你下去。”
张岚星说着,脱去官袍放在角落处,跳上了那口大缸。幸好这土砖墙不是多高,他轻轻一跃便够着了墙头,几下爬了上去,跳到了墙那边的院子。剩下爬树张岚星就更拿手了,不费劲即爬到那枝桠旁。他解下裤带,颇长的一条布。(很多人走投无路时用裤带即能上吊自尽,可知这布条结实非常。)张岚星小心探出上身,将袋子一头系在树上,一头绑于少年腰间:“你松手,抓住这绳子,莫怕,我放你下去。”
少年趴在树枝上,歪头看着张岚星,黑亮亮的眼睛眨巴几下,大约有些明白了,憨憨道:“不怕!”
看着这少年的小孩神态,张岚星也乐了。他两手紧抓着布条,一点一点将人松下去。布条不够长,尚差小半个身子方能挨着地,他赶忙下去解开活结将人抱下来。
悬在空中之时,少年咯咯直笑,现下落了地,抓着张岚星的袄子兴奋喊道:“再上!再上!”
大约是把这当成玩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