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大娘是明琬的乡邻,有个十三岁的女儿,对岐黄之术颇有天赋,明琬便收了凤儿做药童,教她辨药行医之术。苗大娘心中感激,知道明琬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又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大夫,便时常来替她料理家务。
“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烦您了。”
明琬放下犯困的含玉,从钱袋中掏出些许碎银给苗大娘,“总是吃您的东西,我心中过意不去,这点小钱您收着!”
苗大娘死活不肯收,忙不迭摆手道:“张大夫千万不要如此!万仁堂的大夫收徒都要交一大笔束脩费,您教凤儿行医两年却没收过一个子儿,过意不去的是我们才对!我和她爹都是粗人,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能尽些本分替您打扫煮饭,若凤儿能得张大夫三分真传,将来在本地做个医婆,便是她莫大的造化了!”
送走热情的苗大娘,明琬给小含玉盛了鸡汤饭,让小孩儿自个儿拿着木勺舀着吃,她则坐在案几后,借着油灯的昏光,每日例行将问诊的记录一一整理编订好,然后继续编撰未完的书籍。
忙完后推窗起身,揉着酸痛的肩背一看,竹径深处依旧一点暖光隐现,像是一双温柔的眼注视着这边。
闻致还没走?
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保护、窥探,还是像五年前所说的那般,要伺机将她‘捉’回长安?
风雪袭来,吹动案几上的纸张哗哗,直到小含玉被风呛得咳嗽一声,明琬才恍然回神,匆忙关拢窗扇。
睡前小含玉一直闹着要听“爹爹”
的故事,明琬绞尽脑汁哄了好一会儿,小祖宗才抱着布老虎进入梦乡。
窗外风声呜咽,时不时传来雪块从檐上坠下的声音。明琬在油灯下坐了许久,终是起身披了斗篷,将剩余的鸡汤撇去浮油装入小瓦罐中,而后取了搁置在门口的那把青伞,提灯推门出去。
才一个时辰,雪已经下得这样深了。
明琬出了小院,刚踏上竹径,路边停着马车便察觉了动静,自行朝她驶来,缓缓停在她面前。
那匹可怜的骏马,打着响鼻,身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更遑论那些寸步不离的侍卫了。
车帘掀开,闻致一眨不眨地望着提灯而来的明琬,喉结明显动了动,眸中闪烁着灯火的光,似是期许。
但明琬只是将青伞还给了他,道:“昨日,你的伞忘带走了。”
闻致眼睛黯了黯,沉默了一会儿,方伸出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来,接过伞道:“你冒雪而来,只是为了说这个?”
“还有这个,你趁热喝了吧。喝完就回去,别总是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
明琬将鸡汤从车窗处递进,通透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沉静。
闻致皱起了眉头,森幽的凤眸像是要看透她的灵魂。
他道:“明琬,你曾经不是这样的。”
在很久以前,明琬看着他时眼睛里是有光的,温暖而张扬,全然不似此时这般……冷静得令人心中闷得慌。
明琬将温热的瓦罐递到闻致手中,温声道:“你自己都说了,那是‘曾经’。”
闻致眸中风云变幻,几乎执拗成魔,问她:“要怎样你才肯回来?”
他现在的神情太像五年前了。明琬不愿直视,转身道:“没有谁会一直停在原处的,闻致。”
风吹得提灯晃晃荡荡,身后,闻致的呼吸似乎在发抖,沉声压抑道:“明琬,我站起来了,一步一步走到了你面前,为何你还不肯回头?”
诘问般的话语,令明琬身形一顿,回忆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挥之不去。
明知道这话可能会激怒闻致,但明琬还是诚实地说出了口,轻轻道:“大概是从不回头的感觉,真的很恣意畅快。”
就像当年的你一样。
不用回头看,明琬也知道此刻的闻致该是怎样阴沉可怖的神情。
昨天,章似白还在问她,闻致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才让她一逃五年?
她说,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这话是真的。他只是在腿疾久久没有起色,最焦躁暴戾的那段时日里,会冷声让所有试图靠近他的人滚出去,包括背着药箱进门的明琬;
他只是在最忙碌的时候,会将一腔热忱的她视作空气;他只是在和李成意在书房谈论起明琬时,很是漠然地说:“谈不上喜欢,不过是太后送过来的,就暂且养在身边当个消遣。若放在从前,我是最厌她这种自恃热情,实则投机取巧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