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苏眉才款款从内室出来,朝卫国公福一礼后坐到他下手。
“国公爷先前说的那些,夫君倒没与我说过,不过夫君提起您,都是对您这个父亲的钦佩。但钦佩有的,怨也有的。”
她轻声细语,说话时还往里头瞧,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怕惊扰了里面正安眠的林以安。
卫国公倒没想到她会与自己提起这个,而且还是儿子曾经跟她说起自己。
他来了兴致,学着她压低了声音问:“以安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他这一问,苏眉神色顿了顿,精致的眉拧着。
夫君是怎么说来着?
她蹙眉苦恼,发现自己只有那么一个印象,详细地又说不出来。
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那天她和哥哥说着说着,便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一说,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她便很认真的较起劲儿,继续尝试去回想夫君当初是怎么说起卫国公。
卫国公发现她忽然沉默,好奇地打量她,见方才还脸色红润的小姑娘一脸痛苦的模样,小脸亦一片惨白。
“三姑娘?”
卫国公担忧地唤她一声。
不想,一声三姑娘撞入苏眉的耳中,让她打了激灵,反倒误打误撞成了一个介入点。她脑海里终于忆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三姑娘,你若再往某的衣衫上摸泥巴,某是真要生气了。”
林以安坐在轮椅中,她双手黑漆漆的,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正偷偷朝他袖子摸去。
他揭穿她正要下手的恶作剧,她被发现抓包,丝毫不心虚,还快速把他飘荡在半空的袖子一把拽住。
一方雪白的袍子就染了她乌黑的掌印。
她盯着那片污迹,笑得得意:“那你就生气呀,我就想看你生气,而且你这一身白袍要穿到什么时候,我给你做的衣裳你都不愿意穿!”
他似乎就十分无奈,两指拎了拎弄脏的袖子看一眼,然后拿出帕子,一点点擦拭污迹。
多余的泥土被他抖了下去,可印子却越擦越大片,是没法去掉了。
她见他固执一下接一下地擦拭,又觉得过意不去,蹭啊蹭,蹭到他脚边抱着双膝坐下,歪着头看他,欲语还休。
不想,他手里的帕子忽然就朝她脸上抹来,她被抹皮肤发痒痒,反手去摸被他帕子蹭过的地方,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是脏的。
她肯定变成小花猫了!
她瞪大眼看他,他收回帕子,低低地笑:“生气了,报复你。”
不知为何,她看着他的笑,眼泪就那么哗哗掉下来:“你别笑了,你难过就说难过啊……他死就死了,死前还把你从林家除名,让你背了那么些骂名,你怎么还为他难过,还为他服丧!这衣服不要再穿了!你穿着它,就没有真正高兴的时候!”
她哭着,又恨恨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要去扒他身上的衣服。
他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衣襟都被她扯歪了,好好的端方公子,在阳光下显出几分狼狈来。
他不反抗,她却更难过,气咻咻地,衣服也扒不下去了,甩手站在边上默默地哭。
也不知是哭了多久,她手被轻轻牵住。
他将她拉到轮椅上一块儿挤着坐,下巴抵着她发顶,是一个颇为亲近的依赖姿势。
他声音温柔:“眉眉不哭了。他做得未必是全对,可他从来没有亏待我,我心里也有怨,可他同样有让我钦佩之处。身为人子,为他守孝,也是应该的……你想想,没有他,何来我林以安?”
“你巧舌如簧,专哄人!”
他呼吸近在耳畔,让她心跳得厉害,哼哼唧唧地回了一句,却逗得他真的笑开来。笑声在他胸膛微微震荡,她挨着他,能确切地感受到他此时是真的高兴。
**
“……三姑娘?!”
卫国公被忽然掉眼泪的小姑娘吓着了,走到她跟前轻轻推她。
苏眉愣愣地,抬着头泪眼模糊,好半天才从记忆的悲伤情绪剥离。
她去摸了摸脸,待视线清晰,盯着面前的卫国公,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你不是死了么?”
是被记忆混淆,分不清过往和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