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类卷宗史料里翻了又翻找了又找后,诸神发现,成饶神君似乎是上上代天后的弟弟,史料记载他殒命在第一次天界大劫中,殒命时正在大婚。
死而复生在天界都算个虚妄传说,那成饶怎么复生成了源明帝君的?再说了,倘若当真是成饶,那他……岂不是重羲太子的小舅舅?
回想刑狱司与源明帝君针锋相对的经历,什么情谊都没看出来,不死不休倒是看出来了。
想来这也不过是一宗离奇谣言罢了。
无论如何,源明帝君事败的余波涟漪不断,曾经只手遮天的帝君,牵扯的范围又广又深,每天都有神族被押送地牢,也有神族被重新送回,残党们想必日日惊心。
纷纷扰扰的声音传到肃霜这里时,她正盯着矮案上的茶点盒怔怔出神。
茶点是早上雍和元君吩咐小仙童送来冬静间的,源明帝君事败,真实身份是成饶的消息,也是小仙童带来的。
当年吉灯少君被太子折辱,是为了躲避成饶神君的追捕,不得已摔进炼丹炉殒命,此事天界知者不多,雍和元君算一个,虽说那时候她提起这桩旧事,是为了攻击源明帝君,话里却也有替吉灯不平之意。
如今肃霜身份暴露,源明帝君事败,故而元君特特送来茶点,甚至捎了一句话:往事烟消云散,今日身心皆由己,多向前看。
肃霜明白,元君想抚慰孤零零的吉灯,这是她独有的温柔。
茶点的清香一阵阵漫溢过来,分外诱人,她忽然反手轻轻合上了盖子。
即便是这般浅显的温柔,她也只能回避。
这些天肃霜尝试冷静且冷酷地分析自己所处的局面,发现想留住小命的话,她一不能在天界久留,二不能被嗽月妖君抓到,简而言之,从此后余生多半只有逃亡。若是运气好些,她便活久一些;若是运气不好,还是要丢命。
这样看来,不活着最好,殒命后才是真正的烟消云散。
为什么还活着呢?行尸走肉般缩在冬静间,门窗都不开,对外不闻不问,对自己也不闻不问——即便如此,她还是活着。
师尊说她是有执念者,或许是吧!因为遇见的美好太少,所以格外珍惜。她满怀勇气,一遍遍想着以后会好的,活着才有好事,如今念想都已干枯,还撑着僵硬的骨头,不肯彻底断裂。
她已经把自己惨淡的小半生来回想了无数遍,生命里越是美好温暖的,越是短暂,最后留给她的痛苦也越沉重,仍旧残存的美好,她只能尽量远离回避,如师尊,如眼前的这盒茶点。
被天之道诅咒者,所爱皆别离,所求皆有憾,那么,不爱不求可以安稳无波地活下去吗?寻一处最荒芜最冷清之地,伴着幽咽不绝的风雪声,独生独死,可以吗?
可那些执念犹在胸膛里徘徊不舍,想活着,想活得自由而美好,想有属于自己的屋檐,有亲切的说笑,相互扶持的温馨,它们星星点点散落,柔弱到不堪一击,却难以磨灭。
肃霜伸出手,指尖刚要触到茶点盒,又飞快缩了回去。
她抱膝坐在软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茶点盒,好像那里面放着的是滋味绝美的毒药,想尝一尝梦寐以求的味道,又怕暴毙。
天色渐渐暗下去,又渐渐亮起来,她就这么对着矮案枯坐了一夜。
四肢有些僵硬,肃霜刚动了动胳膊,冷不丁一团清光似箭一般穿过木窗,掉在脚边,是一张传音符。
会是谁?师尊一般不用传音符,或许是祝玄,又或许是秋官们有什么事。
她在接与不接两个选项里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捡起了传音符,刚一触发,便听素竹急切而哽咽的声音传来:“肃霜神女!亭亭……亭亭又被抓走了!他们都被抓走了!现在就剩我一个!我、我在南天门!”
肃霜一下站了起来。
又被抓走是怎么回事?又被嗽月妖君抓了?妖君怎么知道她认识长风山那些山神土地的?难道过程中他就已察觉了?素竹是来南天门递状子的吗?
一连串疑问在脑中炸开,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心里一个冰冷的声音:别去,他们死活与你有何干系?你就该找个最冷清最荒芜的地方,独个儿过完残生。
肃霜推窗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不去吗?无视这些朝自己伸出的求救之手?从此后无论是谁,无论看到什么,都见死不救,视若无睹?
耳畔仿佛有两种声音在纠缠,一边是孤寂幽咽的风声,一边是大说大笑的饮酒热闹。
肃霜抿紧嘴唇,骤然合上眼,再睁开时,她一把推开了窗户。
*
因着天界近日大事不断,南天门附近前所未有地热闹,神来神往,比平日何止多了十倍,祥云铺得漫天漫地,反而衬得孤零零躲在柱子后的素竹分外显眼。
早有几个南天门守卫神兵围了过去,小声呵斥他:“下界山神,若有状子递就快进去,莫在南天门附近逗留!等下……你身上这些血……”
“素竹。”
肃霜飞快落下云头,素竹见着她,立时凄声道:“肃霜神女!他们、他们都……我该怎么办?”
他又是满身血,好在伤势似乎不重,还能腾云飞来南天门,肃霜伸手扶住他:“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素竹紧紧捂住胸前伤口:“事关嗽月妖君,只怕……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说。”
他不顾拦阻,踉跄着往南天门外走,那几个南天门守卫神兵听到“嗽月妖君”
四字,哪里肯放,一路追着问:“嗽月妖君怎么了?快说!四方大帝都回来了,有什么可怕的?”
肃霜见素竹在他们的推搡下颓然倒地,立即过去搀扶,一触到胳膊,却觉他在剧烈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