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连忙佝偻脊背,双手为陛下重新送上一枚羽箭。
陛下携箭于指,再次扬弓。
做好了充足的瞄准的准备,然而,又是一箭落空。
这一箭去势足够,却又失去了准头,脱靶而走,坠落在远处台下的草皮上。
楚翊睖睁地站在原地,一时,手心沁出了滚烫的热汗。
这一次他明显地听到,人潮间,不知道哪个方向,传出了一丝窃窃私语,听不清那些声音议论的是什么,但却犹如铁掌般重重地掴在他的脸蛋上,楚翊闷红了小脸,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
若是三次都不中,那就没有必要再试了,他将会是大业立朝以来,第一个在大狩上无法射中红球正常开猎的君主。
只怕这事会传扬出去,一辈子跟在他的年号后边。
楚翊骗不得自己,他产生了退缩的意思,这第三箭,孙海已经准备好了,而他却迟迟不敢去取。
风有些热燥,吹拂着脸上的绒毛,从额头的毛孔底下闷出一片湿腻。
所有人,静静地看着陛下,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但他们心里都有了一个确定的数,这第三箭,也一定会如之前一样落空。那这个大狩,将会失去一半的意义。
回望去,太后娘娘仍然在御座之上高瞻,凤容威严,连裙边的丝绦都纹丝不动,竟如此镇定坐得住。
楚翊湿漉漉的手心攥住了孙海呈上来的箭镞,这一次,是忐忑万分,无论如何也无法平心静气下来,正当他犹犹豫豫,打算不如就此放弃时,身后传来熟悉清沉的嗓音:“陛下。”
他肩膀一耸,扭过脸,只见不知何时,苏太医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他越过苏太医高大的身影,瞥见了御座上的母后,她蹙着眉,好像很不高兴的模样,楚翊顿时很沮丧,觉得自己很没用,连一丈的距离都射不中,辜负了母后对自己寄予的厚望。
苏探微来到了陛下的面前,手掌垂落,压在他的肩。
隔了厚重繁复的缎料,小皇帝仍能感觉到那种沉稳、那种炙灼,仿佛渗透了进去径直贴住自己的皮肉,楚翊呆了一呆,耳中落入了一个声音,是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见的。
“陛下忘记,那夜臣对陛下说过的话了么。”
说过的话?
小皇帝一怔,他仔细地回忆起苏探微对自己说过的所有话。
须臾,那些话便重新跃入脑海。
不等他细捋,苏探微已为他重复:“陛下三岁即位,先帝远不及你。请信任自己。”
一股滚烫的涓涓热流,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涌起,沿着四肢百骸的经络,缓缓抵入心脏,楚翊在一晌的恍惚之后,眼神变得坚毅了许多。
“承镞。”
他一声如命令一般的口吻,让楚翊完全忘乎所以,只知照做起来。
前手执弓,后手控弦,第四、第五指紧钩弓弝,又是一次箭已在弦。
冼明州距离最近,虽然,那个作太医装束的生面孔,一直用一种传音入密的语言在教陛下射术,这种声音很难得捕捉,但冼明州仍然听得清楚分明,他不禁好奇地打量过去。
此是何人?
当其时众目睽睽之下,竟不惧怕太后问责,要知道陛下这一箭若再射空,今日便是这个太医要首当其冲,成为背黑锅的最大罪人。
陛下重新拾回了信心。苏太医这句话说得很对,不管他的祖辈、父辈,曾经多么英武,多么圣明,那都已经过去了,他们从来不曾遇到过自己的困境,不曾如自己一般,在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就要登上帝位,他只有六岁,对于他而言,他会尽全力,即使依然失败,那也无法证明什么。
调整好心态之后,陛下瞄准了箭靶上的红球。
就在他即将脱手之际,耳畔又响起了一道指引的声音:“向右。”
楚翊在那个声音的指引下调整,往右偏了一点儿。
“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