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归在石阵中行走多年,早已惯熟,此时急欲脱身,更是行走如风。走了约摸二里路程,忽觉不对,举目四顾,现石阵已被逆转,不由得失声喝道:“花无媸这臭婆娘,安敢如此?”
他深知天机宫之中,唯有花无媸能用出这等险招,情急之下,风度尽失,贱人婊子一通乱骂,花晓霜听得难受,伸手捂住双耳。
明归骂了一阵,忽又沉静下来,瞧了梁萧一眼,冷笑道:“小娃儿你莫想乘机弄鬼?”
他反手将晓霜点了穴道,搁置一旁,左手却仍抓着梁萧,右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演算阵法。
石阵虽然忽正忽逆,变化不穷,但阵中石像样貌却未曾有变,是以高明算家仍可通过一尊石像,推演阵法全貌。明归此时身陷“刺客境”
,心急如焚,便定睛瞧着一尊“豫让潜厕”
的塑像,用心推算。豫让是春秋时晋国人,为替主人智伯报仇,潜伏在茅厕中刺杀赵襄子,却事败被擒。但赵襄子也是气度特大的人物,认为豫让忠于故主,慨然将其释放。后来豫让又两次刺杀赵襄子,俱都失手,最后一次被兵马围住,昂然不屈,挺剑自杀。而在这“刺客境”
中,尽是这等仁义刺客的塑像,个个蓄势待,气势凌厉。
明归一手推算,一手却紧扣梁萧后心。要知道,明三秋是他自幼培植,却被梁萧击败,是以明归心底对这少年颇为忌惮,非得抓在手中,才能放心。梁萧看了花晓霜一眼,见她双眼含泪,定定望着自己,眉宇间不胜凄惶。梁萧便对她微微一笑。花晓霜见他笑容洒脱,心中一暖,释然许多。
明归抬眼瞧见,冷笑道:“你两个小娃儿若要眉来眼去,现今可不是时候。”
二人倍感羞赧,各各低下头去。明归冷笑一声,低头又算一阵,忽听梁萧道:“算错了。”
明归脱口骂道:“放屁。”
但转念又想:“这小子算学无匹,或许当真错了。”
想着倒回重算,果然忙里出错,算错两步,一时惊疑不定,阴阴笑道:“小娃儿,你一意指点我,不怕我出了石阵,第一个宰你出气么?”
梁萧笑道:“左右是死,死前挑挑你的刺,也是一件快事。”
明归心中狐疑,盯着他瞧了半晌,却瞧不出什么名堂。但他算出所处方位,终是大觉快慰,长笑一声,方欲起身,忽觉梁萧手臂突起,肘击自家腰间。明归本当他身受重伤,全无气力,浑没料到当此之时,梁萧还有挣扎之能,不由心头惊怒,疾扣梁萧背心要穴。正当此时,他忽觉背脊一寒,一股凌厉杀气汹涌而来。
明归心中“咯噔”
一下:“糟糕,有埋伏。”
急欲转身,梁萧趁机力,大喝一声,从明归掌心挣了出去。
明归一个分神,竟被梁萧脱出掌握,心中大为恼怒,但那身后杀气十分浓烈,不容他不回身抵挡。哪知转身一瞧,身后却是鬼影也无,只有一尊石像缓缓移至,屈膝捧鱼,却是一尊专诸塑像。专诸乃是春秋时吴国的大刺客,曾将鱼肠短剑藏于四腮鲈鱼之中,刺杀吴王僚。这尊塑像托盘蹲身,短剑欲出,气势凌厉诡异。
明归瞧得惊疑不定:“难不成老夫紧张太过,生出了幻觉。”
他急急转身,却见梁萧抱着晓霜纵跃如飞,靠近燕国刺客高渐离的石像,不禁怒火陡生,大喝道:“臭小子,逃得了么?”
他纵身跃出,疾步追赶。梁萧怀抱一人,身法稍慢,便觉背后风响,明归已然赶近,一时避无可避,转身使招“舞阳奋戟”
,虚晃一枪。明归见梁萧招式精猛,心有忌惮,身形一缓。梁萧趁机退到高渐离石像之后,明归又喝一声,扑到石像后,正瞧见梁萧背脊,当即一爪插落。谁想这记“飞鸿爪”
尚未使足,便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森寒刺骨,激得明归汗毛陡竖,忙不迭止住去势,拼力后跃。只此耽搁,他这一爪威力大减,独有中指划过晓霜右腿,带起一溜儿血花。
明归倒退两步,心头兀自突突直跳,厉声叫道:“何方高人,鬼鬼祟祟算什么本事?”
久不闻人答话,他转过石像,四顾凝思,却没瞧见有人,唯有一尊石像,左手展图,右手持匕,侧目顾视,正是荆柯刺秦、图穷匕见的模样。那荆柯雕像如生,双眸凌厉,犹如搏兔之鹰。明归和它四目相交,虽明知是尊死物,也不觉心头生寒。他连遇怪事,纳闷至极,转眼一瞧,却见梁萧挟着花晓霜,飞也似转到一尊石像后面。明归快步抢上,却见石后空旷,早已不见那二人的影子。
梁萧背着花晓霜奔出三百来步,忽地支撑不住,栽倒在地,吐出两口鲜血。花晓霜支撑着从他背上滚下来,急道:“萧哥哥,你伤得重么?”
话未说完,眼泪先滚了出来。梁萧喘笑道:“不碍事。”
伸手入怀,摸出一方砚台,道,“你看,我那一掌,都打在这砚台上啦。”
花晓霜顿时又惊又喜。
那块丹砚早已龟裂,此时被梁萧一握,顿然四分五裂。梁萧心中暗叹:“可惜,我为取信明老儿,出手忒重了些。”
原来,梁萧趁着众人说话之机,将算题时用的丹砚泼去墨汁,塞进衣内,而后引掌自残,故意被明归擒住,好与之同行,伺机救出晓霜。但明归年老成精,骗过此人谈何容易,是以梁萧那一掌落得极重,以致击碎砚台,伤及内腑。这招苦肉计委实至险至危,倘若明归一时性起,当场将他击毙,或是途中点他穴道,梁萧都是徒唤奈何。天幸明归过于谨慎,始终用手将他扣着,给了梁萧可趁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