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翁乃是东海的澓中翁,当世有名的才学之士,张伯父荐我去随他学《诗》。但他老人家收徒挑剔得很,以往荐去的年轻人少有入得他眼的。”
少年神色轻快了许多,然后便认真地同她解释起那日的事情来“我不欲令伯父失望,所以全日日带了自己的诗赋文章去拜访,后来,总算心诚则灵,打动了老人家。”
“至于旗亭楼,那儿我自记事起便在周遭玩耍嬉闹,大家同我都熟识的。”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语气认真了些“其实,我自幼在市井间长大,多年下来,也算认得一些朋友,知道些正经赚钱的门路。”
“虽不至大富,但……哪里会当真让好不容易娶来的娇妻织绣养家?”
少年朗润的语声里透出些从容自信来,眸子里泛了光采。
这“娇妻”
二字一出口,那厢的少女蓦地抬眸睃了他一眼,既而飞快垂首,头低了许多。
少年话出了口,才觉出这其间的亲昵来,见她把头低得不能再低,而后便发现微微的绯色自少女润白的耳根处悄然染了开来,嫩生生的耳垂如白玉生晕,当真是好看得紧!
他不由得就想凑近些看,于是利索地褪了方头履,上了喜榻,在她对面跽坐下来,终于开始有些无所顾忌地端量起他的新妇来。
少女在他脱履上榻的时候,便悄然向旁边移了些许,虽然只是徒劳无功地退避,但……能躲一时是一时罢,她耳根处的霞色一直晕开到了颊上。
少年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霞色渐染,三月桃英一般的娟好容颜,心跳似乎都微微快了几拍,然后心下一横,就大着胆子去握住了她交叠在膝头的手:“你作甚低着头?”
“唔,你愿嫁我,除却方才说的那些缘由,是不是还因为……因为我生得俊?”
容貌出众的少年郎,就这么忝着脸调戏自己的新婚妻子道。
出身皇族,生母王翁须又是涿郡数百里挑灯的美人……这少年的相貌实在是俊逸秀致得有些过分。
但,少女实在不曾料到方才还一副温文可靠模样的少年郎转瞬便这般厚颜起来,给他握住的那只手仿佛火烫似的,心底羞极,于是狠狠咬了下唇,然后猛地用了些气力,于是把右手自他掌中甩脱了开来。
然后,下意识地就移膝往后退了两尺来远,几乎都要缩到榻角去。
直到被她甩开,少年方才惊觉自己言行孟浪。原本就是市井间听来的一些调笑之语,他以往只是觉得有趣,却也无处施展。而今是头一回与女子共处一室,还是这般清娟丽质的少女,何况,此际她又羞涩得这般可人——所以一时间便忘了形。
呀,看样子,她大概是恼了——这可怎么办?
少年毕竟才十六岁,以往不曾经过儿女情。事,到底青涩得很。此时羞窘得耳根泛红,往常一副伶俐口舌,这会儿竟是全没了用场。只急得抓耳挠腮,搜肠刮肚地想着怎样方才能把她哄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秦汉风俗小卡片】
【织绣】马王堆汉墓曾出土了大量刺绣实物,秦汉时期的刺绣主要是锁绣,有朱红、石黄双色绣。
☆、汉宣帝与霍成君(十二)
“陛下,这衣裳哪里不合身么?”
十四岁的少女见眼前天子怔怔看着自己这身钿钗祎衣,良久也未移止,不由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一句话,蓦地惊回了刘病已的渺远思绪,他站在原地定了定神。看着眼前稚气未褪的小少女,一模一样的缥青色翟纹祎衣,一模一样的凤冠,一模一样的一华九爵金步摇……可,早已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这钿钗祎衣,从来都是为皇后量体而裁,哪儿有不合身的理?”
年轻的天子怔了片时后,温和带笑,语声清润一如往昔。
…………
次年(地节二年)春,大将军霍光薨。
霍光,字子孟,河东平阳人,细说起来,乃是武帝朝冠军侯霍去病的异母弟弟。
早年,霍去病之母卫少儿原是平阳公主府的侍女,与平阳县衙役霍中孺私通,后来有孕,生下一子,取名去病。
霍中孺并不曾认下这个私生之子,霍去病直到成年后方知生父名姓。后来,当他立下不世功勋,得封骠骑将军之后,乃前赴平阳,寻到了生父,也见到了后母所出的弟弟——霍光。
霍去病替父亲置办田宅,而后,将这个十余岁的少年霍光带到了京都长安,后来又荐他入朝,步入仁途。
霍光为人谨慎,行事缜密,历任侍中、奉车都尉、光禄大夫等职,侍奉孝武皇帝左右,前后出入宫禁二十余年,未尝有失。因此,颇得天子信任。
征和二年,卫太子之变后,武帝决意立钩弋夫人之子刘弗陵为储,欲令霍光辅佐。于是,乃令宫中画师绘《周公辅成王朝诸侯图》赐予霍光,示以托孤之意。
四年之后,孝武皇帝驾崩,临终之时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与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三人一同辅佐时年八岁的新帝刘弗陵。
之后十四年间,霍光得昭帝倚重,因而得以独揽大权。同时,于政事上,重视农桑,休养生息,多次大赦天下,堪称一代能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