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九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父亲——她一进来现大姐不在,就走到床边随手在枕头底下一摸摸出来的。
唐度狐疑地看了奉九一眼,奉九表面茫然无知,其实心里赞叹,大姐太威风了!居然把宁少帅给踹了!退亲了!——她一拿到信,怎么可能会不看就上交?
父亲很快看完信,勃然大怒。
奉九抖抖肩膀,小心避开正处于暴怒边缘的父亲,脚步轻快地回自己屋了。
过了几天,大姐那也没有消息,但奉九并不担心,大姐的智力是一等一的,做事嘁哩喀喳干脆果断,还有点防身的本事,这是唐度这一支的女孩子从小都要学的,所以在哪儿都能活得很好;不过更重要的是,今儿一早除了偷摸拿信,奉九还顺手翻看了大姐那个很是不小的饰盒,里面她从小到大收到的饰及银票也都不知所踪了——钱财不缺,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奉九眼见着父亲的神色颇有些怪异,明明是震怒、沮丧,却也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喜,甚至连着大哥的神态也是这样,又担心又高兴。
奉九刚开始觉得奇怪,忽然转念一想,倒也说得通:按说,女方逃婚,已然是把东三省最大的实权人物得罪了,这事儿真是不小。
但曾经惨痛的家族史告诉唐府掌门人,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就是要成为活靶子被人惦记上的时候,真是危机重重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帅和日本人的关系非常微妙,表面上对日本人恨不得言听计从,实际上那些割让土地的实事儿一件没干&he11ip;&he11ip;早晚是个事儿。
实际上,就奉九冷眼旁观,父亲和大哥已经开始偷偷往美国转移自家产业了,要不唐大风的儿子唐凌凯怎么会学起了英文,并被派到美国去打理唐家在那置办下的实业呢,听说他还和大哥保持着一个月两封信的通信频率。
宁府现在固然是万众瞩目,不过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败了,这些年一败涂地的军阀简直犹如过江之鲫,唐家这亲家的身份,你好我好时是护身符,万一宁家倒了霉,一损俱损,那就成了催命符。
未来的事情,谁敢说得准。
所以,父兄这种暂时轻松的心情也可以理解,得罪一时,总比把整个家族都拖进火坑得罪一世强。
很快,奉九丢开了这份瞎操心,因为她的少年岁月里,还有那么多好玩儿的事儿要做,大姐和家族的事情,还有那么多能人关切着,自己就别费这劲了。
她时不时去问问大哥,给自己申请美国大学有没有消息了,因为家族里对外的事情都是大哥承办的,他能力强人脉广,所以大哥也会不时地把进度告知她。
申请已经出了,为了保险起见,还给卫斯理等几家小而美的文学院,以备万一得不到哈佛的垂青,还有备选方案可用;至于推荐人,找的正是奉九的英文教师,小西关教堂的神父,他对奉九这个平生罕见的天才学生一向钟爱有加,所以奉九是有很大希望被哈佛成功录取的。
奉九对哈佛的执念,起源于她一直很钟爱的语言大家林语堂和吴宓先生,他们都曾求学于哈佛的比较文学研究所,林先生曾说他&1dquo;一头扎进魏德诺图书馆,如饥似渴地阅读,仿佛是&1squo;一只闯入蟠桃盛宴的猴子’般满足”。这句话极大地鼓舞了奉九,她想象着自己也有这样的机会,在哈佛这所&1dquo;大学中的大学”知识的丛林里,象只快活的猴子,在枝干间摆动跳跃,尽情享受各种果子的盛宴。
又过了快一个月,奉九已经放了暑假,差不多天天和不苦、虎头、奉灵玩在一起,要不就是找媚兰、郑漓和文秀薇、甚至宁鸿司、郑如峰一起出去玩儿,日子过的很是快活。
大姐仍然毫无消息,父亲和大哥撒开人马找人也没找到,&1dquo;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奉九不禁佩服大姐的本事。
看着家里的生活一切如常,她的心也慢慢放下,老帅看来还是大度的。
奉九今早起床,照旧先了一会儿呆。没过一会儿,唐家最早睡早起的小主子唐不苦就跑得地动山摇地到她这来了,奉九一把抱起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的小家伙,把他林檎果般红润的小胖脸亲得叭叭山响。
小家伙搂着最喜欢的六姑姑的长脖子,小身子碰碰直撞姑姑的胸脯,嘴里出哼哼唧唧的小猪呼噜一样的声音,满脸是笑,别提多得意了。
大哥长奉九足足十岁,早已成家,现时四岁的侄子,小名不苦的就是奉九最心爱的。
这娃儿生下来不容易,大嫂难产,孩子生下来都是浑身青紫,倒拎着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的打不出声,产婆非常遗憾地宣布,这孩子没救了。
那头奄奄一息的大嫂还在急救,一向冷硬的大哥可好,哭得什么似的,只管抱着太太哀哀恳求,让她加把劲儿,别丢下他,后来干脆把初生儿往旁边随意一放,根本没把儿子放在心上。
这时候是里里外外一团乱,也没人在意未出的姑娘不能进产房的规矩了。
奉九喜欢和气温婉的大嫂,刚刚一直在外面急得团团转,等她终于不顾规矩地冲进来抱起小侄子,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儿,赶紧自作主张第给他摩挲胸口,又掰开嘴巴往里吹气,做人工呼吸,其他丫鬟仆妇看着六小姐怪异的举动,当然也是早见怪不怪了——洋学堂里教的就没什么正常的玩意儿,由着她死马当活马医。